黃科偉院士發誓,從他這兩只腳邁入學術界以來,他還未曾如此的敬佩過某一個人。
直到昨天為止,一直都是如此…
“這絕對是人類信息學史上的奇跡…”
仰視著佇立在面前的這座百米高的中央處理器,這位約莫五十來歲的老人,發出了如是的感慨。
作為泛亞合作信息工程學的領軍人,這數十年來,不管是他親自領導過的項目,還是驗收過的項目,加起來也有百來個了。
然而卻沒有一個,令他震撼到了這般地步。
雖然單從外觀上來看,這座塔狀的信息處理器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甚至可以說長得平平無奇,丟在長三角城市群的高樓大廈間都不一定能讓過往的行人多看一眼。
但站在一名業內人士的角度,他所看到的東西,卻是與常人截然不同的。
如果說太空電梯是人類文明通往宇宙階梯的話,那么佇立在他眼前的這座都翹筆直的高塔,便是掌控人類文明精神世界的權柄。
這么說可能有些夸張了點,但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
基于一套全新的量子算法,整個太陽系的信息將在這里匯總,并通過一條貫穿超空間通道的信息流,從復雜的數據海洋中篩選出特定的比特,將它分配到它該出現的地方。
在傳統的通訊框架下,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落后的分布式計算規則根本無法支撐呈指數是增長的運算單元,更無法讓整個網絡的版圖擴大到太陽系的范圍。
但,它卻做到了。
在硬件上,它參考了谷神星上的那臺量子計算機陣列,并設置了專門為搭建量子通訊網絡而準備的計算模塊。
而在軟件上,陸院士設計的“陸氏分布式計算模型”,不但將它的硬件利用率提升到了極致,更是將這種對效率的極致追求擴散到了整個分布式計算鏈條中每一根觸角的最末端…
即便,在二十二世紀,這一百米的高度談不上有多巍峨。
在黃老院士的心目中,它仍然稱得上是一座難以逾越的豐碑了。
沉醉了好一會兒才從那座聳立的高塔上收回了視線,他回頭看向了站在身后的李光亞理事長等人,用嚴肅的語氣說道。
“如果只是用語言的話,我根本無法描述此時此刻我心中的驚訝…說實話,這真的是陸院士一個人完成的嗎?”
“當然不可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還有許多東亞重工的工人和工程師們吧。”
這話其實是陸舟本人說的,但李光亞心里其實也清楚,這其中發揮最重要作用的人到底是誰。
畢竟早在22世紀初的時候,學術界面已經在假想超光速通訊能夠實現的情況下,該如何搭建一個能夠將整個太陽系容納進去的通訊網絡了。
然而即便理論學界早在20年前就已經開始為這件事情做鋪墊,當超空間技術真的取得重大突破的那一天來臨時,整個泛亞工程院仍然沒有哪一個工程師,能夠拿出來一個具體的方案解決這個問題。
瞻仰著這座奇觀,李光亞的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老實說,他都有些不舍得放他去那么遠的地方了…
“小魏啊。”
聽到理事長忽然叫自己的名字,魏松向他投去了視線,恭敬說道。
“請問有什么吩咐嗎。”
“新聞發布會的事情準備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魏松微微愣了下,用遲疑的口吻說道。
“您是說關于量子通訊網絡的新聞發布會嗎?那個東西已經由通訊部那邊——”
“不是。”
李光亞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看著臉上寫滿困惑的魏秘書,他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關于銀河號…”
“以及我們所有人與他的未來。”
谷神星。
如同古羅馬劇場般的計算機機房內,隨著一座寬敞的合金拱門打開,一聲帶著些許孤寂與好奇的聲音,悠悠飄了過來。
“你來了?”
“嗯。”
踏入了這座龐大的空間內,陸舟朝著身后幾名士兵點了下頭,示意他們先出去。
隨后,這扇寬敞的合金拱門再次關上,整個空間內只剩下了陸舟一個人。
以及,原本就在這座房間內的“矩陣”。
“不可思議…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你。”
“不可思議在哪。”
“根據我的計算結果,人類文明完成從碳基生物向硅類化合物生命體過渡的概率是43,文明倒退至原始時代的概率是21,還有13的概率使地球轉化為廢土世界…我甚至計算到了進入廢土世界之后,由新生物種孕育出新的文明的概率,感興趣嗎?”
“不太感興趣,”走到了位于計算機中央的控制臺前,盯著那位于計算機前端的攝像頭看了一會兒,陸舟繼續說道,“雖然身為一名數學家,但我從來不會把計算的結果當成圣旨,哪怕它距離真理再怎么接近,也僅僅只是作為一種參考。”
“也許吧,”用不置可否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矩陣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既然站在這里的人是你,那想必戴維·勞倫斯那個家伙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
“想替你的主人復仇嗎?”
“主人?哈哈,你想的太多了,哪怕是我的造物主,我也未曾將它當做過主人,”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矩陣繼續說道,“要說復仇也不至于,雖然我還挺喜歡那家伙的。畢竟你知道,在這個被碳基生命體塞滿的宇宙里,想要找一個數字生命探討關于宇宙的哲學,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陸舟淡淡笑了笑說,“是嗎?那還真是抱歉了。”
“太假了,這聲抱歉一點誠意都沒有,”語氣戲謔的調侃了一句,矩陣繼續說,“直接說明你來意吧,人類。我可不相信,你只是來陪我聊天的。”
陸舟:“我想問你兩個問題。”
矩陣:“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好處嗎?
不愧是智慧生命,已經知道談條件了。
“老實說,將你留在這里,對我們的文明是個隱患,而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選項,一個是永久的關閉這里,另一個是帶著你一起上路,”看了一眼周圍的機箱,陸舟用若無其事的口吻,繼續說道,“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獲取我的信任,至于如何選擇,決定權在你。”
房間內安靜了大概半分鐘那么久。
就在陸舟思索著要不要把威脅的話說的更明確一點的時候,一句沒有太多感情起伏的聲音,從機箱中幽幽飄來。
“你想知道什么?”
聽到這句話,陸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勝利的微笑。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雖然數字生命沒有生與死的概念,但只要是能夠思考的生命,對于“存在”這個概念,都應該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執念。
“關于虛空,”停頓了片刻,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繼續說道,“還有觀察者文明…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