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環繞軌道上。
看著越來越近的造船廠,楊崇平院士輕輕整了一下胸前的衣領,同時也讓心中的情緒平復了些許。
大概在一天之前,他忽然接到了來自東亞重工的郵件。在郵件中東亞重工表示,復興礦業公司打算改變主意,繼續完成這艘尚未完工的諾亞方舟號,而不是將它拆卸成合金賣掉。
只不過對于這艘星艦上的部分設計,他們提出了一些改進的意見,希望作為這艘星艦設計者的他能夠提供技術上的援助。
在看完了這封郵件之后,楊崇平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一口將這件事情答應了下來。
不只是如此,他甚至還推掉了原本于當天進行的學術會議,帶著自己最得意的學生一起坐上了前往造船廠的穿梭機,打算到現場去與復興礦業公司的負責人面談改進方案。
說實話,他之所以對這件事情如此的上心,倒不是因為復興礦業公司給了他多少錢,而是對方居然破天荒地改變了主意,不但不拆這艘星艦了,反而打算繼續出資將它造完。
在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簡直無法形容自己心中有多么的激動。
畢竟,那可是他耗費無數個日夜完成的心血。
即便是尋遍人類文明的歷史,也找不到一艘比它更加龐大、航程更加遙遠的宇宙飛船。
而如果它真的有朝一日抵達了南門二,將文明的火種散播到了那里,作為這艘星艦的設計者,他也將迎來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是,自己在這里見到的并不是什么復興礦業公司的負責人,而是一位就在幾天前才打過照面的家伙…
愣愣地看著站在面前的陸舟,楊崇平的喉結輕輕動了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嗓子里擠出了一句話來。
“怎么是你…”
看著臉上寫滿愕然的楊崇平院士,陸舟笑了笑說。
“我們又見面了,楊崇平院士。”
“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來給您介紹一下吧,”看著表情寫滿僵硬的楊崇平院士,站在陸舟旁邊的鐘子瑜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于是笑著上前打了個圓場說道,“這位是陸院士,星空科技的董事長…同時也是復興礦業公司的唯一大股東。這位是楊院士,您應該見過。”
陸舟笑著點了下頭:“沒錯,不久前才見過。”
和陸舟的輕描淡寫不同,在聽完了那個人的介紹之后,楊崇平院士的腦海中猶如響起了一記驚雷,以至于目瞪口呆地盯著陸舟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看著楊院士臉上的表情,陸舟輕咳了一聲說道。
“你也不至于這么驚訝吧?”
不驚訝…
怎么可能!
喉結動了動,他勉強地干笑了一聲。
“原來是你把南門二殖民探索集團給買了下來。”
“算是吧,雖然這其中有一些曲折的過程,但你可以這么理解。”注意到站在旁邊的鐘子瑜瘋狂地向自己遞眼神,陸舟看向他笑了笑說,“反正這消息估計明天也要公開了,提前告訴他也無所謂。”
“有些消息早一秒晚一秒都有天差之別,”鐘子瑜有些傷腦筋地嘆了口氣,看向楊崇平院士說道,“關于這個消息,在明天到來之前,還希望您能夠保密。”
“保密…我不明白,既然是你把這艘星艦買了下來,又何必找我來這里,”楊崇平院士板著臉看著陸舟,語氣中漸漸帶上了一絲怒意,“還是說你特地找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羞辱我?”
“怎么會?”聽到這句話,陸舟失笑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誤會?”
“沒錯,”看著表情僵硬的楊崇平院士,陸舟點了下頭,語氣輕松地說道,“相信你應該收到了東亞重工的郵件,我們打算聘請你為諾亞方舟號項目的設計師,由你來負責我們的外星系殖民項目。”
對于楊崇平院士而言,陸舟覺得自己拋出的這枚橄欖枝應該還是相當有吸引力的。對于一名還未脫離低級趣味的學者而言,所圖的無非不是名利二字么?
只是讓陸舟沒想到的是,在他拋出了這個提議之后,楊崇平院士卻是并沒有痛快的一口答應下來,反倒是臉上露出了一抹掙扎的神色。
就好像…
自己開出的條件讓他很為難一樣。
就在陸舟困惑著到底是什么讓他感到為難的時候,楊崇平忽然開口說道。
“…我不明白。”
陸舟輕輕抬了下眉毛。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看著陸舟,楊崇平用復雜的語氣繼續說道,“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重新設計一艘殖民艦,何必延續我的方案?”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站在陸舟現在這個位置的是自己,他斷然不會這么大度。他發誓他會用盡一切能用的手段,將對方留下的任何一丁點兒痕跡,都徹底地從這張藍圖上抹去。
大概猜到了這位中年人在想什么,陸舟笑了笑,看著他反問了一句說道。
“請問楊先生對學術的理解是什么?”
“學術,即為學和術,從對知識的學習,到將所學之物融會貫通,再到‘術’的意義上的升華…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拙見,”盯著陸舟,楊崇平問道,“陸院士呢?您又是怎么看待學術這個詞的。”
“謙虛了,楊先生的理解可謂是鞭辟入里,真要說拙見的話,恐怕我這邊才是拙見了,”陸舟笑了笑,用輕松的口吻繼續說道,“所謂學術,既是對宇宙真理的探索。”
“宇宙真理的探索…?”
看著臉上露出啞然之色的楊院士,陸舟輕輕點了下頭,笑著繼續說道。
“聽起來可能潦草了點,但這就是我的理解。一個世紀之前我是如此覺得的,而一個世紀后的今天,我的想法仍然沒有變過。”
“相比起無聊的黨同伐異,還有更值得我們去追求的東西。因此,至少在我看來,一項研究或者一座大廈,由誰來完成其實都是一樣的。而我覺得你的工作做得不錯,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
楊崇平院士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像是被打翻了五味雜陳一樣,好多話都被堵在了喉嚨里,一句也說不出來。
但有一點他清楚的是。
自己不但輸了,而且輸的很徹底。
并且不只是在學識上,更是在境界上…
在此之后,兩人簡單地交流了下技術上的問題。
尤其是關于如何將曲速引擎裝上這艘星艦,陸舟提出了不少細節上的要求,而楊崇平院士也都將其一一記錄了下來。
在乘坐穿梭機離開造船廠的時候,看著舷窗外的那艘銀白色的殖民艦,楊院士忽然自言自語似的開了口。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看著臉上寫滿感慨之色的老師,站在他旁邊的學生微微愣了下,小聲詢問道。
“老師,您…明白了什么?”
臉上忽然舒展了一絲坦然的表情,望著舷窗外那片宇宙的楊崇平,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樣,用頗為感慨的聲音說道。
“我總算是明白了…”
“那個時代的人們,為何會如此的尊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