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模塊被物理拆除了,那些劫機者似乎一開始就沒有對話的打算,拆的真特娘的徹底,就連備用的通訊系統都給拔了。還有遠程控制模塊和自動駕駛系統…該死!”
蹲在控制臺前的,是一名個頭不高、戴著眼鏡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范晟,是泛亞某家航天企業的工程師。
大概一個星期前,他前往天宮市參加學術報告會,結果卻沒想到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這樣的事情。
不過也得虧了他在這里,否則小艾派來接自己的那臺仿生人已經在先前的戰斗中報廢掉了,陸舟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看著滿頭大汗的范晟,陸舟皺起了眉頭問道。
“能修好嗎?”
“修好是不可能的,這種暴力拆除的方式,他們壓根就沒考慮過還要將這些玩意兒裝上去,”范晟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苦笑,抬起胳膊擦了下額前的汗水,“不過還好,萬幸他們對這艘運輸艦的了解還是不夠到位。我把設施維護系統上的發信裝置的設置改了下,切換到了開發者模式。雖然信道窄了點,但如果只是音頻通話,應該還是可以的。”
陸舟立刻道:“現在可以用嗎?”
“已經可以了…我這邊收到了陌生的通訊請求,應該是泛亞艦隊那邊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異常。”
陸舟:“立刻接通他們!”
范晟趕緊點了下頭,十指在全息面板上迅速的敲擊了幾下。
“好的…搞定!”
全息面板上的光影變幻,將一張視訊通話的窗口,很快呈現在了陸舟和范晟兩人的面前。
雖然視訊窗的位置是一片雪花白,看不見站在視頻那頭的人,但從那邊傳來的不斷重復著的聲音,卻是可以清晰聽見的。
“…這里是泛亞第一艦隊,N177航班,請問能聽見嗎?”
“如果能聽見的話,我方希望與貴方展開對話,不管貴方所求為何,對話和和平的大門永遠敞開…”
深深吸了口氣,陸舟開口說道。
“這里是N177航班…我是航班上的乘客,我們已經從劫機者的手中,奪回了航班的控制權。”
對面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為這個消息感到驚訝。
陸舟安靜的等待了兩秒,通訊頻道的那頭很快傳來了應答聲。
領航員:“可以減速嗎?”
“可以…我們已經關閉了主引擎,但自動導航模塊已經被劫機者拆除,兩名機長也已經被劫機者處決,”看著導航儀上顯示的航道數據,陸舟一臉頭疼地說道,“你們最好派個人過來幫我們一把…那些劫機者都能登上這艘運輸艦,你們應該也有辦法吧?”
這一次通訊頻道那頭沉默的時間有點久。
領航員:“…N177航班,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希望您能保持冷靜。”
從那沉重的語氣中,陸舟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什么,心情不禁沉入了谷底。
看了一眼旁邊的范晟,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你說吧。”
領航員:“在37分鐘前,你們已經錯過了最后的減速窗口期。”
陸舟:“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回不來了?”
領航員:“是的…”
陸舟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看了旁邊的范晟一眼。
“是這樣的嗎?”
范晟的臉色一片蒼白,嘴唇顫抖的輕輕點了點頭。
“…有這種說法。但不至于吧?應該還能搶救下吧!你們的登陸艇呢?至少給我們送些補給…”
“海豚230運輸艦擁有12對K15電推主引擎,在縱向加速方面即便是泛亞第一艦隊的哨兵級巡邏艦買工質荷載從最近的太空港出發,不考慮返航,也很難在72小時內達到和你們相同的速度。而救援的窗口期僅僅只有11小時,一旦你們和地月系統擦肩而過,最快也需要兩周時間,我們的空母才能和你們的航班在距離地月系統3700萬公里的軌道上完成對接。”
陸舟看著范晟,繼續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范晟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海豚型民用運輸艦在設計之初,就是為了方便乘客快速往返于地月系統和火星系統之間,因此在尾部裝上了12對主引擎…如果只是單純賽跑的話,攜帶了彈藥和續航補給的軍用運輸艦,還真不一定追得上。”
“那些空賊為了埋伏我們,恐怕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準備了…”
就在范晟向陸舟解釋著原因的時候,泛亞第一艦隊的指揮部內,看著一片雪花白的視訊窗口,楊武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名領航員的肩膀。
“讓我來和他們溝通吧。”
領航員看了司令一眼,見后者點了點頭,于是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接替那名領航員坐在了控制臺前,楊武盯著那一片雪花白的全息視訊窗口,用嚴肅而沉穩的聲音,開口說道。
“這里是泛亞第一艦隊司令部,我是楊武,軍事行動顧問。”
“雖然很抱歉通知你們這個消息,但你們平安返航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微小。即使是最佳狀況,我們的救援人員抵達也需要兩周的時間。因此我們需要你們采取一些必要的自救措施,來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如果你們能夠控制這艘航班的,我希望你們能打開左轉向引擎,改變當前航道,避免直接與天舟號空間站相撞。”
陸舟:“向左轉向多少度?”
楊武:“如果你拿捏不準,就保持左轉向引擎滿功率運行720秒以上。”
720秒…
滿功率轉向720秒,這等于是直接避開地球,一頭扎進無人的深空中了。
陸舟:“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放棄嗎?”
楊武語氣嚴肅說:“我們從來沒有放棄你們,也絕對沒有讓你們放棄的意思。只是為了天舟號還有空間站上數萬居民的安全,希望你們能和它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營救你們,但也希望你們為大局著想。”
“請問你怎么稱呼?”
“楊武。”
“楊武同志,”凝視著全息視窗中的一片雪花白,陸舟的語氣漸漸沉了下來,“艦上有兩百多名乘客,他們之中大部分是我的同胞,也有來自世界各地其他國家和組織的人民。我認同你大局為重的觀點,但事情還遠遠沒有到那一步。只要我在這里,我還活著,我就不會允許他們平白無故的死去。”
楊武:“你會駕駛運輸艦嗎?你想干什么?”
陸舟淡淡一笑。
“原理其實都差不多,區別只是操作變得煩瑣了些。航天的本質是數學問題,而只要是數學問題,就是有解的。”
楊武瞇了瞇眼睛,盯著一片雪花白的全息屏幕,沉聲說道。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需要你們這邊配合我一下。”
通訊中斷了。
N177航班似乎下定了決心,要拿自己和天舟號的命運賭一把,一意孤行地沿著既定的航道繼續前進。
泛亞第一艦隊指揮室內,此刻已經被緊張的情緒包圍。
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死死地盯著雷達上的那個閃爍的綠點。
“航道沒有改變,N177號航班正在航向天舟號!”
“預計將于11小時后發生碰撞!”
“瞄準它們吧,我們不能讓天舟號上數萬居民冒險!”
“他們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性…但凡有的話,哪怕是1——”
“也不是完全沒有,”看著爭論者的顧問團隊,一直沒有說話的航天技術顧問,忽然開口說道,“雖然可能性恐怕比1還要小…”
司令立刻看向了他:“怎么說?”
“彈弓效應,”看著司令,航天技術顧問繼續說道,“雖然按照目前的航道來看,他們剩余的燃料已經無法通過正常手段返航,但如果利用彈弓效應的話,未必不行。”
陸軍顧問皺了皺眉頭,詢問說道。
“彈弓效應?我記得那不是用來給無人探測器加速的嗎?”
“并不一定是加速,當行星在水平面上向右運動的時候,如果飛行器從行星的左側以合適的角度飛掠行星,會受到行星一個向右的沖量。理論上來講,如果他們從同步軌道上飛掠地球的話,只要切入的角度合適,是可以利用彈弓效應延長救援窗口期的。”
司令:“能夠延長多長時間?”
“我說不好,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問計算機嗎?”
司令立刻看向了所在控制前臺的工作人員,下令說道。
“啟動AI戰場分析系統,我需要知道該計劃的成功率,以及可能的風險。”
全息屏幕上的進度條微微閃爍。
很快,評估之后的結果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這個結果,也讓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成功率2…飛掠同步軌道與天舟號空間站相撞的概率75…媽的,這還是在假設N177航班上有經驗豐富的駕駛員的情況下!”
“太難了!太多的變量難以把控!說白了,彈弓效應根本無法精確地對運行速度和方向進行把控,就算是經驗豐富的駕駛員,也不會將它當做是一種常規的加減速手段!”
“這簡直是在胡鬧!”
“他們已經瘋了!”
司令臉上面無表情,死死捏緊了拳頭,似乎是在掙扎著什么。
站在旁邊,楊武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問了一句。
“值得嗎?”
一座城的人為一艘船的人冒險。
這真的值得嗎?
老實說,對于是否值得這個問題,陸舟并沒有花太多時間去考慮。
身為一名學者,他現在所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那邊是在當前情況下的最優解。
一個個精密的參數垂直堆砌的積木,無論是對哪一項參數做出調整,稍有不慎都可能導致極其嚴重的航行事故。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還有11個小時便會飛掠地球同步軌道,并有極大的可能性與天舟號空間站相撞。
說實話,窗口期非常短暫,何況是最復雜的手動駕駛。
他的計算必須準確無誤,哪怕一個微小的誤差都不行。
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須精打細算地利用好每一分工質儲備,并在關鍵的時刻點燃側向引擎,利用彈弓效應完成最后的減速。
站在陸舟的旁邊,那名叫范晟的工程師,忽然面色絕望地開口說道。
“我敢打賭,我們一定被瞄準了。”
“瞄準?”
“我們現在就像一枚導彈,直挺挺地撞向天舟號,”范晟臉上滿是苦澀的表情,“在他們的眼中一定是這樣,軌道防御武器一定會作出反應。如果我是他們的話,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我相信它一定不會發生。”看著范晟,陸舟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客艙里休息一會兒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范晟:“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嗎?”
陸舟:“彈弓效應。”
范晟張了張嘴,隔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話來。
“簡直是瘋了…”
離開了駕駛艙之后,回到客艙的范晟,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太沉重,沉默地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倫納德教授嘆了口氣,有些憂傷地看向了駕駛艙外的星空,“我們是不是已經死定了?誰能給我個明白嗎?”
范晟:“…沒有那么絕望,但也沒好到哪里去。”
十一個小時的等待是如此的漫長。
全世界的視線,都被牽扯到了那艘從深空中駛來、并且已經失控的航班上。
已經來不及撤離的軌道居民們,自發地來到了落地窗前,為那漸漸靠近的飛船祈禱,也為他們自己的命運祈禱。
在他們的瞳孔之中,只看見一道黑影越來越近,遮住了他們眺望月球的視線。
這時候,奇跡發生了。
即便在天文距離上無限的接近,但龐大的艦身最終還是沒有撞上,而是與天舟號擦肩而過。
坐在駕駛艙內的陸舟緩緩松了口氣,整個人虛脫地坐在了駕駛位上。
客艙內,神經繃緊的倫納德教授,目光死死地盯著窗外那巍峨的堡壘。
在這天文尺度的航程中,他甚至能夠清晰地看見,窗外那些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著他們的軌道居民們。
而對面,同樣看到了他和他們。
這大概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瞬間。
至少,是之一!
一個來自100年前的人,拯救了一架失控的航班,以及航班上的所有人。
而即使是最后一刻,人們仍然沒有放棄希望,選擇了相信彼此。
“在我們那個年代,通常是做最壞的打算,即便我本人并不是悲觀主義者…”
摘下了頭頂的帽子,將它收在了懷中,楊武看向了司令,鄭重的說道,“是您的勇氣拯救了那二百多名乘客。”
“我們同樣做最壞的打算,來自2050年的楊同志…”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司令緊繃著的肩膀總算是松弛了下來,帶著他回應了一個略顯輕松的微笑,“只是相比之下,還有那么多人相信著我們。”
“哪怕是看在那些信任著我們的人的份上,我也不愿讓他們失望。”
這場災難會讓泛亞的人民更加團結。
雖然,類似的事情,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N177航班上。
歡呼和喝彩聲,再一次地響起。
從同步軌道上飛掠而過的飛船,從地球的背日面正向著向日面緩緩航行。
就如同俯瞰著日出一樣,晨曦的光輝點亮了那蔚藍的地平線,在那斑駁光彩的照耀之下,那顆星球是如此的美麗。
扒在窗前的孩子,眼巴巴的望著窗外那令人震撼的一幕,小手緊緊地攥著,就像是抓住了夢想。
他并不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人生中最危險的一刻。
他只知道的是,土生土長在火星的他,此刻看到了人生中最壯觀的一場日出。
興奮地回過頭,他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媽媽,那就是地球嗎?”
那稚氣未脫的奶音中,充滿了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坐在他旁邊的母親微微笑了笑,輕聲說道。
“是的。”
“那里,就是媽媽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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