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希爾伯特的那場關于世紀之問的演講,為黎曼猜想迎來了一段新的百年征程。
而數學這艘遠離凡人視野之外的小船,也因此在這風云變幻的二十世紀時代巨幕之下,留下了一段波瀾壯闊的傳奇。
此刻,這場關于人類心智榮耀的百年征程終于走到了終點。
在幾乎來自全世界的目光的關注之下,這場回答世紀之問的報告會,終于拉開了帷幕…
報告會的現場,人頭攢動。
就算是克林希亞酒店最大的報告廳,也無法以正常的姿勢容納所有到場的與會者,以及那些不遠萬里趕到的人們。
有的人從其他地方搬來了凳子,有的人干脆席地而坐,還有的人甚至坐在了行李箱上…
扛著攝像機的記者站在會場的最后排,只有兩三架攝像頭擺在那里。
為了不干擾這場報告會的進行,imu大會組織委員會只給有限的媒體發放了入場資格。也正是因此,此刻站在這座報告廳里的也只有bb、tv、哥倫比亞電視臺這些在全球范圍內都具備一定影響力的媒體。
嘈雜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會場,幾乎要將天花板掀翻。
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著即將進行的報告會,和陸舟昨天在arxiv上掛出的論文。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聲開門的輕響。
靠近會場講臺的那扇門打開了,一道所有人都不會陌生的身影,步履平穩地從報告廳外走了進來。
如同被封上了嘴巴一樣,整個會場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一雙雙熾熱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在那人身上聚焦。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的開口,帶他宣布會議的開始…
環視了一眼臺下的聽眾們,站在臺上的陸舟張了張嘴,然而就在他正準備開始這場六十分鐘的報告會的時候,臺下的一雙雙寫滿期待與困惑的視線,忽然又讓他改變了主意,取而代之開口道。
“…我知道你們大概有很多問題想問,包括黎曼猜想,包括我們所有人的未來。以至于我剛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這位仁兄半個屁.股都已經離開了椅子…我猜他肯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并且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臺下發出了陣陣善意的笑聲,原本凝重的空氣也隨之緩和了些許。
看著那個不好意思的紅著臉坐回去的年輕學者,陸舟停頓了片刻,用輕松地口吻開口說道。
“按照慣例,現在我應該結束廢話,開始這場六十分鐘報告了,但鑒于情況特殊,我打算在報告會開始之前留出五分鐘的時間,先回答一部分聽眾的問題,讓這一部分聽眾能夠將關注的重點更多放在報告會本身上。如果有什么問題你們是想在這場報告會開始之前知道的,可以舉手了。”
這句話幾乎還沒有說完,一只只手便瞬間舉了起來。
陸舟環視了會場前排一圈,隨便點了一個人。
被陸舟選中的那個坐在前排的印度小哥,很快站了起來。
這位戴著眼鏡、約莫三十來歲,頭發卷曲的學者,來自數學家鄙視鏈的下下游人工智能領域,他一上來便拋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請問黎曼猜想被證明了嗎?”
全場超過一半的聽眾都豎起了耳朵。
對于那些并不是從事解析數論方向演技的學者來說,雖然他們同樣關心陸舟是用什么方法證明的黎曼猜想,以及這一套數學方法能對其他學科造成怎樣的影響,但相比之下他們更關心的還是黎曼猜想這個命題本身,究竟是否被證明了。
哪怕,只是被肯定的語氣做出宣稱。
回應著全場所有期待的目光,陸舟點了下頭。
“是的,我可以很負責的說,從現在開始,你就算是把它當成定理來用也沒關系。”
臺下傳開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不少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意外的表情。
一般來說,越是有名氣的學者,便越是愛惜自己的羽毛。除非是那種已經徹底放飛自我的人,否則若不是有十成以上的把握,很少有人會用如此肯定的語氣,宣稱自己證明了某個重大的數學命題。
畢竟,如果成功了到還好說,若是失敗了,可不是一句“不好意思搞錯了”就能輕易揭過的事情。
曾經宣稱自己證明了黎曼猜想的阿提亞爵士之所以在晚年頻頻遭遇拒稿,很大程度便是因為在他過去的十年里都沒干什么“好事兒”,經常沒頭沒尾地宣稱自己證明了什么卻又給不出解釋,甚至于在他宣稱證明了黎曼猜想時,就連arxiv都拒絕了他的稿件,以至于他不得不為了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另想辦法。(注1)
像這樣一點回旋余地都不給自己留的做法,著實讓不少人都被他的勇氣和自信給驚訝到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位印度小哥坐了回去,緊接著站起身來的是一名來自哥倫比亞大學的數學教授。
“解決了黎曼猜想之后呢?解析數論這門學科又將何去何從?我的意思是…整個二十世紀,我們在數論領域取得的包括費馬大定理在內的無數突破性成果,或多或少都是在對黎曼猜想的探索或者間接探索中得到的。而現在這只會下金蛋的母雞現在已經沒了,未來的路我們又該如何去走?”
相比起先前那個用是與否就能回答的問題,這個問題問的無疑稍微更有水平些。
陸舟思索了大概五秒鐘的時間,開口說道。
“你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但我想將答案放在整場報告會的最后。”
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陸舟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麻煩那些還在舉著的手暫且先放下吧。”
“在這場報告會的最后,我會留出充足的時間,來回答你們所有人的問題。”
“現在,還是讓我們進入正題好了。”
就如同曾經完成過的無數場報告會一樣,轉身走到白板前的陸舟,拾起了放在白板下面的記號筆。
然后,他在上面寫下了第一行文字 證:黎曼ζ函數的所有非平凡零點都位于復平面上re(s)1/2的直線…
沒有特別的開場白。
然而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將視線集中在了白板上。
關于黎曼猜想證明的報告…
已經開始了!
臺下。
目光炯炯地盯著印在白板上的那一行文字,坐在費弗曼教授旁邊的陶哲軒,忽然用帶著一絲興奮的語氣開口說道。
“他果然調整了報告會的內容!”
“這不是必然的事情嗎?”費弗曼教授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整個數學界都在關心著這件事,就算他想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也是不可能的吧。”
陶哲軒表情興奮的繼續說:“不,直到幾分鐘之前我還不確定他是不是認真的,但現在看來我的懷疑是多余的。”
費弗曼教授張了張嘴,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說道。
“…如果你是這么想的話,那確實是多余的。至少就我對他的了解,他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亂開玩笑。”
就在兩人正說話的時候,站在臺上的陸舟,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手中的筆觸動的飛快,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已經刷刷地劃過了四五行。
踏出了第一步之后,很快便是第二步。
隨著一行行算式的寫下,白板上的算式越來越多,難度也漸漸地從淺顯易懂,變得晦澀復雜了起來。
坐在臺下靠前的位置,抬頭望著白板上那行云流水般舞動的筆觸,無論是王院士,還是坐在旁邊的張瑋、徐晨陽、楊永安這些青年學者,臉上都寫滿了震撼的神色。
被這一系列精妙絕倫的操作給驚艷到了,楊永安終于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地贊嘆了一聲。
“…好快!”
坐在他旁邊的張瑋,也是一臉復雜的感慨了一聲。
“看來他是真的打算在六十分鐘之內將整篇論文的內容都講完了。”
事實上,在這場報告會之前,他是做好了這場60分鐘報告會可能會被延長的準備的。
畢竟就那篇掛在arxiv上的論文的內容來看,怎么都不像是能夠在60分鐘內全部講清楚的樣子,其中許多復雜的深層邏輯,哪怕是證明者自己回顧一遍,恐怕都得花一番功夫。
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他想多了。
保持這樣的速度講下去,恐怕都用不到六十分鐘那么長,四五十分鐘的時間就夠這位大神用的了…
徐晨陽表情復雜地說道:“不可思議…這速度,他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嗎?”
如果是照著論文寫也就罷了,但偏偏他手中只握著一支筆。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甚至光是寫也就罷了,在一些關鍵性的步驟上,他還會配上一段簡短的講解,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寫下這一步,而這一步又是為哪一步埋下的伏筆。
這種感覺就好像…
整個證明過程已經被他刻在腦子里了一樣,而且還是完全了然于心的那種。
張瑋沉吟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也許,所有的步驟都已經被他記在心里了。”
楊永安表情動容地看向他。
“那…那也太夸張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旁邊一直沒有開口的秦岳,忽然插嘴說道。
“對于教授來說這并不夸張。”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無論是楊永安、張瑋還是徐晨陽,亦或者不動聲色坐在那里的王院士,都紛紛向秦岳那邊投去了意外的視線。
注意到了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秦岳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以我對教授的了解,這些東西他根本不會刻意去記。”
王詩成院士皺了下眉頭說:“那難道還真是現場推一遍?”
“恐怕是的,”秦岳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對于他而言,將一個解決過的問題再解決一次,本身便是一件可以當做是消遣的事情。”
可以的…
將解決過的問題再解決一遍當做消遣…
難怪這家伙強到了這種程度。
且不管在秦岳說出了這句話之后,王詩成院士幾個臉上的表情如何震撼,坐在會場另一邊的兩位上屆imu大會菲爾茲獎得主,同樣是被站在臺上的陸舟的那一系列操作給驚艷到了。
“難以置信…”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阿克薩伊教授抬起食指,碰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嘴里輕聲念叨著說道,“將微分流形引入到復平面上…他的方法徹底顛覆了我對微分幾何學以及亞純函數的理解。”
坐在他的旁邊,抱著雙臂的舒爾茨笑了笑說:“看來他發揮的很穩定。”
阿克薩伊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有點…讓人意外。”
舒爾茨:“意外什么?”
目光直直地盯著白板,阿克薩伊沉思了一會兒,開口繼續說道:“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想出來的。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這種感覺,就好像一道光從天上射來,但當我們抬頭卻尋不見光源。”
同樣望著那張已經被填埋的白板,舒爾茨忽然笑了笑,用帶著幾分感慨的語氣說道。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我們不理解,只是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在迷宮前徘徊了多久。而在做出一個宏大的成果之前,他似乎并不樂于將階段性的成果寫在論文上分享給我們看見。”
“所以,我能夠理解你的困惑,我的朋友。因為那些算式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它們并不至于晦澀難懂到無法理解,但它們卻仍然給我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格羅滕迪克先生的著作,幾乎每一個深入研究到這個領域的學者,都層鉆研過那些被奉為代數幾何學圣經的經典。然而當我們試圖順著他的思路,對他是緣何產生這樣的思考而追根溯源時,這種狂妄的想法多半會落空。就仿佛…”
說到這里,舒爾茨停頓了片刻。
就仿佛是在尋找一個貼切的比喻一樣,他思考了很久。
而此刻,臺上那張被填滿的白板,已經被工作人員拖到了一邊,換了張嶄新的白板上來。
站在白板前的陸舟只是停頓了幾秒,便抬起了手中的筆,繼續在上面奮筆疾書了起來。
這時候,舒爾茨終于想到了。
也幾乎下意識地,那句未說完的話,從他嘴里脫口而出。
“…就仿佛來自虛空。”
“就好像那些算式,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
(注1:阿提亞爵士本人在海德堡報告會的提問環節公開抱怨過這件事情,事實上像他這樣的學者頻頻遭遇拒稿確實是很罕見的,尤其是arxiv這種連民間數學家都能獲得寬容對待的地方。
一次關于重大數學命題的失敗的證明宣稱,對于一名學者的學術聲譽的打擊是極其嚴重的,而連續數次的失敗,最終的結果便是失去所有人的信任,而即便是菲爾茨獎和阿貝爾獎的光環,在學術聲譽受損的影響下也會黯然失色。由此可見,學術界是一個無比現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