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考慮來金陵嗎?
聽到這句話,王詩成院士差點沒吐出血來。
雖說陸舟挖的只是個沒什么存在感的人而已,甚至于就算哪天這個陳陽自己從數學中心這兒退群了,他多半也不會在意…
但能被陸院士親自出手挖墻腳的人,還能稱得上是默默無聞之輩嗎?
王詩成哪怕不信自己的眼光,也不敢不信陸院士的眼光。
畢竟這家伙的傳說實在是太嚇人了。
“陸院士,”輕輕咳嗽了一聲,王詩成的語氣頗有微詞地說道,“這樣…不太好吧?陳教授怎么說也是我們燕大國際數學研究中心青年研究者中的骨干,你這么當著我們的面挖墻腳,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分了?”
“…有嗎?”
這有啥不好的?
反正你們也不要…
陸舟微微愣了下,不自覺地皺了下眉,“可是我聽說…這位陳副教授,在你們這里不是連個辦公室都沒有嗎?既然燕大國際數學研究中心已經人滿為患,來我這里不是更好嗎?”
聽到這聲副教授,王詩成表情不禁有些尷尬,干咳著說道。
“謠言,都是謠言!之所以陳先生還是副教授,只是我出于打磨他心性而對他做出的考驗。”
說著,王詩成看向了陳陽,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陳陽啊,我本來是打算今年就給你評上正教授的,只是一直沒有和你說。這可是燕京大學的正教授啊,你可要想好了。”
然而,令王院士意想不到的是,這位陳副教授卻根本沒有給他的面子。
大概是不通人情世故習慣了,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正副教授之類的職位,只見這個木訥的青年推了推眼鏡,幾乎是一秒鐘都沒有猶豫,便搖了搖頭說道。
“抱歉,王院士,就在剛才我已經決定好了。”
“很感謝您這五年來的收留,至少沒有將我從這里趕出去。”
“至于您說的那個機會,還是留給需要的人吧,對我來說是不是教授并不重要,何況正副?”
“你…!”指了指這家伙,王詩成老臉有些掛不住,漲成了紅色,但最終還是將手放了下來,嘆了口氣道,“算了算了,也罷了,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那就隨你去了。”
站在旁邊的楊永安教授不敢相信地看了王院士一眼,顯然是沒想到這位一向是說一不二的大佬,居然這么簡單就妥協了。
旁邊的其他學者們臉上也是紛紛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顯然同樣沒想到王詩成老院士會在這里選擇退一步。
哪怕面對的是陸院士…
也不至于爭都不爭一下吧?
點頭表示了感謝,陳陽繼續看向了陸舟,認真說道。
“請帶我去金陵吧。”
陸舟笑著點了點頭。
“歡迎。”
雖然有心想留人,但奈何要人的是陸院士,更何況人家自己本來也打算要走。
試著挽留了幾句之后,王詩成院士也知道不可能,也只能假惺惺的說了句“往后安好”、“有空常回家看看”之類的話來,然后便撒手不管了。
對于燕大國際數學研究中心這邊,陳陽倒是沒有多少不舍,畢竟原本他就不怎么受重視,甚至被排擠的連辦公室都被撤掉了。
唯一讓他有點兒不舍的僅僅是,馬上就要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上京,去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城市。
不過,在數學的面前,這一點小小的犧牲根本無足輕重。
更何況現在交通這么發達,想回家看看隨時都可以。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挖了別人的墻角,陸舟在燕大國際數學研究中心這邊也待不下去了,更何況他可以感覺到,王詩成院士其實只是和他表面客套,并不是那么歡迎他來這里。
于是在寒暄客套了幾句,參觀了下國家集訓隊,和“小盆宇”們打了聲招呼之后,陸舟便帶著已經收拾好自己東西的陳陽,離開了這座四合院。
一邊走在燕大的林蔭小道上,陸舟一邊和他簡單地講解了一些,關于金陵高等研究院的事情。
“…金陵高等研究院數院對于年終考核沒有硬性的指標,在那里你可以安心的研究你感興趣的課題。并且只要你能證明你的研究是有意義的,以及確實存在必要的開銷,就能申請到你需要的經費。”
“另外,關于霍奇猜想這塊兒,我可能幫不上你太多忙,畢竟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過在不忙的時候,你倒是可以來和我討論,對于代數幾何這一塊,我還是有些心得的。”
手中抱著一大摞草稿紙、檔案之類的文件,陳陽鄭重點頭道:“謝謝,您已經幫上我很大的忙了。”
“不客氣,”陸舟笑了笑繼續說道,“說起來,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認識?”陳陽微微愣了一下,點頭道,“算是認識吧,《數學年刊》的那篇論文上有你的名字,以前我好想也再幾篇論文上看到過,不過沒有詳細留意…”
陸舟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
“…你多久沒上網了?”
陳陽仔細想了想,回答了這個問題。
“五年前,自從進入數學研究中心之后,我就很少上網了…不過其實也用不上。那里的藏書很豐富,我需要的期刊都能在那里找到,而且一直都有更新最新的。就算是沒有網絡,要查資料的話,也相當的方便。”
陸舟不死心問道:“也不看電視?”
陳陽:“…食堂有電視,不過我去的時候一般不是飯點。”
果然啊…
原來是個不上網的老古董!
這種人在普林斯頓倒不算有多罕見,很多上了年紀的老教授還真就不喜歡使用網絡,甚至就連訂機票票和學術會議官網報名都扔給自己帶的PHD去做。
然而這種事情居然出現在華國,而且還發生在一個三四十歲的青年學者身上,就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清了清嗓子,陸舟開口說道:“…你的研究習慣我不想吐槽,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互聯網工具可以讓許多復雜的事情變得簡便,比如Arxiv,那里簡直是靈感的寶庫,雖然掛在那里的預印本質量參差不齊,且未經過同行評審,但你卻能最直觀的感受到投稿者的想法。”
“…不是吧,你連Arxiv都不知道嗎?”
似乎是終于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落伍了這件事情,陳陽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會記住的。”
雖然人不通世故了點,但能聽得進去意見,終歸還是好的。
陸舟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不過現在的他倒算是明白了,為什么明明是搞數學的,這位陳陽卻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五年前,好像他還在普林斯頓。
如果是從那時候開始閉關到現在的話,而且以前又不怎么關注數學界的八卦的話,這家伙還真不一定認識他。
就好像那個00后小鬼一樣,如果是初中開始當學霸的話,不看電視也不刷圍脖,不認識他還真沒什么值得奇怪的。
本來,學術界就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圈子,不像娛樂圈那么面向尋常大眾。
“說起來,我還沒問你待遇。”
“待遇?”陳陽微微愣了一下,隨機說道,“那種事情隨便吧,夠生活開銷就行了…哦對,還有訂閱期刊。”
陸舟笑著搖了搖頭。
“這可不行,真這么稿可壞了我那里的規矩…你是博士學位吧?”
陳陽點了下頭。
“是的…”
陸舟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在上京數院當副教授,那過來以后月薪先從10k開始好了,至于五險一金和住宿安排,等你去那邊報道之后,會有人和你具體談。在我這里,雖然沒有業績壓力,不過還是唯結果論的。想要更高的待遇,就得做出與之相配的成果,努力申請到國家級的經費,我能給你的僅僅是一個研究的環境而已。”
聽完陸舟的話之后,陳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而他的關注點卻完全不在待遇上。
“你不和我一起去金陵嗎?”
陸舟笑著說道:“我又不是為了挖墻腳才來上京的,我還得在上京開會呢,你帶著我的推薦信過去就行了,打車總會吧?”
陳陽想了想,點頭道。
“那倒是會。”
兩人就快要走到校門口。
陸舟甚至已經看見了停在門口的那輛標配的黑色紅旗。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身后卻是忽然傳來了一聲略顯年輕的呼喊。
“陸院士!等一下呀,陸院士!”
帶著陳陽停下了腳步,陸舟轉身看去,只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小鬼,正氣喘吁吁地往這里跑了過來。
看著停下腳步撐著膝蓋喘氣的他,不是很想理他的陸舟眉毛挑了挑,但還是語氣溫和地問道。
“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嗎?”
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那男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強直起身來說道。
“那個,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季默,imo大賽國家集訓隊隊員,很抱歉沒認出您。熟悉我的同學都知道,我這人有點臉盲,不騙您!而且也沒見過您的照片,真的很抱歉…那個那個,您可以收我為徒嗎?”
陸舟原本是想直接拒絕的,不過看著少年眼中閃爍著期待的樣子,倒也是說不出直接拒絕的話來了。
“哦,那你說說你有什么本事?”
“嘿嘿,”那少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我那點本事在您看來肯定不值一提。”
呵,你也知道啊?
那還這么跳?
陸舟呵呵笑了笑,剛準備調侃他兩句。
不過就在這時候,那少年接著說出的話,卻是讓他將那句調侃給收回去了。
“但是但是,集訓隊的老師說我,是冬令營考試時候,唯一一個做出最后一道大題的學生。以后如果選擇走純粹數學這條路的話,可以考慮往解析數論或者復分析的方向發展。在我印象里,最強的數論學者,就是您了!”
聽到這句話,陸舟微微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看著他。
“…等等,那道題,只有你一個人做出來了?”
“嗯!”那少年臉上有點兒小小的得意,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我們老師把那個出題人罵了好一會兒,說給一群高中生出這么難的題目。據說那題不少被派去改卷的老師都很是頭疼了一下子,畢竟平時怎么也不會出和黎曼zeta函數有關的題目,這完全是超綱了!當然啦,競賽嘛,也沒什么大綱之類的東西…”
這個叫季默的少年顯然是個話癆,講著講著就從最后一道大題跑道了倒數第二道大題上,接著又飄到了他在IMO國賽上的見聞去了。
完全沒有聽他在講什么的陸舟,此刻的表情有點兒微妙的尷尬。
這最后一道大題的出題人…
可不就是他么…
不過,不至于吧?
只有一個人做出來?
能有那么難嗎?
陸舟還是有點兒想不通,他明明選的是個很簡答的題目,甚至于就算只用高中程度的那點數學知識,也是可以試著往結果推一推的,就是步驟稍微麻煩了點。
看著在越扯越遠的季默,陸舟板著臉,輕輕咳嗽了一聲,打住了他的話頭。
“先別急著得意,那道題本身沒什么難的,做出來也不奇怪。”
頓了頓,陸舟繼續說道。
“我承認你在數學上確實有些天賦,但也不可太驕傲了。”
“你既然知道我,那想必也聽說過我的成就,想做我的徒弟可沒那么容易。”
“我知道!您超厲害!”眼中閃爍著小星星,那少年繼續說道,“說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教我數學?”
確認了那眼中閃爍的興奮不是出于對名利或者權勢的渴望,僅僅只是出于對數學的喜歡,陸舟思忖了片刻之后,轉過了身去。
“很簡單,先去imo大賽上拿個金牌回來再說吧。”
說罷,他便帶著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的陳陽,在少年崇拜的目光注視下,向著影子被夕陽拉長的校門口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