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省身數學獎揭曉的當天下午。
華科院,數學研究所。
坐在辦公室里,帶著老花鏡的向華南院士,仔細地盯著擺在桌上的數學年刊,手中捏著的鋼筆,時不時地在紙上筆算。
做學問,便是活到老學到老。
尤其是搞數學研究的,幾乎每個月都有新的成果誕生,像是數學年刊這種頂級刊物,老先生是從來不會錯過的,每當新版刊出,必定第一時間拿來翻閱。
就在這時,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拜訪了他的辦公室。
一進門,便笑著嚷嚷道。
“老向啊,在干啥呢?”
向華南抬起頭,看見走進辦公室的王熹平,摘下了老花鏡,笑著說道。
“喲,稀客啊。”
說著,他看向了旁邊辦公桌的學生:“小李,去幫王教授倒杯茶。”
“好嘞。”
那個叫小李的學生放下筆,熟練地端來了電熱壺,恭敬地為二位老教授斟上了一杯茶。
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蹭茶了,王熹平自然不會客氣,接過了杯子后,便坐在了辦公室墻邊擺著的茶幾旁邊,愜意地靠在了沙發上。
一邊翻著期刊,向華南一邊用閑聊的口吻,和這位老友說道。
“數學大會你不去,來我這里做什么。”
“又不是給我頒獎,我去湊什么熱鬧,不如來你這兒吹會兒空調。”王熹平笑了笑,繼續說,“不過我雖然沒去,卻聽說這屆大會開得有點意思,上午的開幕式,竟然把邱成桐給請來了,還把陳省身數學獎頒給了那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原本都在傳,這屆陳獎是你們華科院楊志廣和震旦大學馬長安的,結果看來那個姓馬的被踢掉了。”
信息量有點大,大的讓人驚訝。
不過讓向老先生驚訝的倒不是誰得獎了,而是…
“王詩成那老家伙,居然向邱成桐低頭了?”從期刊上挪開了視線,向華南看向了老友,說話的語氣中滿是詫異。
因為一位田姓教授的事情,邱老先生和燕大數學系鬧得不愉快,在數學界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01年,燕大把在麻省理工大學當教授的田教授進行包裝,冒充北大全職教授評選國內院士。而邱成桐卻很不給面子,在報紙上點名批評“我以前帶過的一個博士生在數學上是二流,到國內要拿高薪”,后來05年更是指責其學術造假,并列出了被抄襲的七篇論文。
這件事當時在國內鬧得沸沸揚揚,不過最后低調收場了。
不過,邱老先生和燕大學派的梁子,卻是一直都沒有解開。丘成桐數學科學中心最終落戶水木大學,而非數學系冠絕全國的燕大,也正是因為這件事。
當然了,雖說國內學術界山頭林立,但也并非所有人都隸屬某個派系,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熱衷于權力的。
尤其是那些年事已高的老教授,已經功成名就,名字擺在那里就是學術資本,自己的學說拿到國際上自成一派,有些東西不是執念太深,根本不會計較。畢竟對于他們來說,很多東西都看的很淡了。
比如王熹平教授,就屬于對名利看得不是很重的人,屬于真正熱衷于教育的老教授。
也正是因此,雖然他在燕大教書,但和邱成桐關系卻一直不錯,也經常來華科院這邊串門。而他經常串門的向華南院士,也是屬于那種遠離學術圈,安靜做學問的老學者。
王熹平抿了口茶,笑著說:“不低頭不行啊,這要是讓馬長安那個不學無術的老東西拿了陳省身數學獎,可得把臉丟到太平洋對面去了。”
“還有這說法?”向華南皺眉問。
“不然呢?你以為邱老頭為啥回來?他回來就沒干別的,就給王詩成院士帶了個話,說是聯邦數學學會正在研究,把這一屆的柯爾數學獎頒給在普林斯頓作過報告的陸舟。”
表情浮現一絲恍然,向華南隨即笑著說道:“這問題確實有點嚴重了,難怪王院士居然咽下了這口氣。”
該得獎的沒拿到獎,不該得獎的拿了獎,這還沒什么。可要是沒拿到獎的人,跑去太平洋對面拿了獎,人們再把兩位獲獎者翻出來一比較,問題可能就有點大了。
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媒體少不得又得拿數學界的八卦做一番文章,再陰謀論一番。
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你總不能指望他有那個“思想覺悟”,吃了一次暗虧,還為王詩成幾個老院士的面子,把柯爾獎給推掉吧?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這么蠢。
畢竟那玩意兒的份量,可比陳省身數學獎重太多了。
“那看來這次大會還有點意思,王詩成那老頭居然主動和邱成桐握手,錯過了實在是可惜了啊。”向院士笑著說道。
王熹平也笑著說:“是挺有意思的,明天我準備去那邊轉轉。聽說那小子有場三十分鐘的報告會,好像是在研究波利尼亞克猜想的時候,搗鼓出了個什么群構法,會議投稿的那篇論文我弄來看了下,還挺有意思的。那小子的報告會水平可不簡單,不聽聽可惜了。”
“那小子的水平確實挺高,我給他答辯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向華南笑著說,“可惜當時挖墻腳沒挖成功,被盧建申那老頭給截胡了,要不這會兒就是我帶他去領獎了。”
“你別說這事兒了,一說我就來氣,”拍了下大腿,王熹平憤憤不平道,“你說那個姓盧的,一個搞物理的,跨界跑咱們數學界這邊來挖人了,這叫什么事兒啊。”
“呵,你這話有本事當著老盧的面去說,當著我的面說有什么用。”向華南笑著說道。
王熹平干笑了聲,“這個…還是算了,那老東西開不起玩笑,我怕他氣出心臟病。”
向華南笑著搖了搖頭,手中的期刊翻了個頁。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愣了下,整個人都不動了。
將眼前這篇論文從頭到尾快速掃了一遍,他的表情愈來愈嚴肅。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頁,他的視線掃到了最后一行字,定在那里停了很久。
停頓了好一會兒,向華南忽然開口說道。
“你說的那個報告會…是幾點?在哪?”
正在喝茶的王熹平并沒有注意到老友的表情變化,隨口道。
“下午三點,京師大,怎么了?你也去?”
“不得不去啊…”向華南輕嘆一聲,將手中的數學年刊放在了桌上,語氣中帶著贊許,輕聲感慨道,“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