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蔣玉暖起先不知情,知道王嬤嬤變著花樣罰了那兩個蔣方氏掛在嘴上讓她開臉送去給穆連誠的丫鬟時,蔣玉暖便什么都懂了。
她一直懷不上,生不出來,連這兩個奴婢都在背后笑話她。
王嬤嬤和劉孟海家的再三囑咐了娢姐兒,娢姐兒就沒再蔣玉暖跟前再提過這一茬。
現在說起瀠姐兒的經歷,娢姐兒依舊無心,只是本能地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可還是往蔣玉暖心頭捅了一刀,鈍鈍的痛。
再不舒服,蔣玉暖也只能忍著,低著頭聽莊珂和杜云蘿你一言我一語地與吳老太君交談。
傍晚時,穆元謀回了風毓院。
聽了朱嬤嬤的話,穆元謀先去書房更衣,而后不疾不徐踱步入了正屋里。
練氏聽見他腳步聲,迫不及待想要坐起來,她前回和穆元謀別扭,事后慢慢也就轉過來了。
二十幾年的夫妻了,穆元謀的性子,練氏最是曉得,跟他生氣做什么?
“老爺。”練氏喚他。
穆元謀便在床邊坐下,不輕不重應了一聲:“連瀟媳婦今兒個來瞧過你?”
練氏想說的就是此事,聽穆元謀提起來,趕忙道:“是,說了慧兒歸家的事情,和請邢大人來府里的事。”
穆連慧要歸家的決心是明晃晃的,穆元謀對此并不意外,他留心的是后半句。
“邢大人?”穆元謀一時沒有想起來。
練氏解釋道:“邢御醫邢大人,以前給老侯爺看過傷勢,去年來把過平安脈。”
這么一說,穆元謀就想起來了,眸色微微一凝。
練氏把心中疑惑出了說來:“老朱說我想多了,可我心里總放不下,說不出的怪異。”
穆元謀的薄唇抿著。
他的臉收拾得很干凈,年紀不算輕了,下巴上卻尋不到一絲一毫青色痕跡,胡渣才冒一點點頭,就被清理了。
下顎緊繃,眼簾未垂。
練氏從側邊看去,依稀覺得,眼前的穆元謀似乎還和剛成親時差不多,可再一看他唇角難掩的細細紋理,她也知道,夫妻一道走了好些年了。
尤其是這一年,她時不時就感覺,穆元謀又比前日蒼老了些。
分明還未到可以說“蒼老”的歲數。
是叫咳嗽給害的。
練氏正想著,就見穆元謀一手做拳,抵在唇角,重重咳嗽了幾聲。
抽氣一般的聲音從胸腔里傳來,攪得練氏的胸口都跟著發悶,她顧不上腿傷,急切想要坐起來:“老爺…”
“躺著吧。”穆元謀止住了練氏的動作,接過了朱嬤嬤遞給他的茶盞,飲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掃了練氏一眼,“老朱說得有理,你想得太過了。”
練氏的眉頭擰了起來。
她能自我安慰想太多,也能聽朱嬤嬤說她想太多,可這幾個字從穆元謀嘴里出來,她就堵得慌了。
比杜云蘿那不清不楚的話更堵得慌。
“老爺,那邢大人受甄家供奉,誰知道…”練氏張口就說,迎上穆元謀的視線,見他眸色沉得跟化不開的墨一樣,她還是閉了嘴。
穆元謀口氣淡淡:“你怕邢大人什么?
若能查出連瀟媳婦和大嫂的脈象不對,他早就查出來了,不用等到這一回。
母親身子骨確實不好,連瀟媳婦請邢大人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我的咳嗽和你的腳傷…
你莫非還怕邢大人給你我下毒不成?”
練氏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她沒有這個意思,她想的是邢御醫就算來了,對他們兩夫妻說的話,肯定也和外頭那些大夫一樣,練氏一個字都不信。
下毒用藥的從來都是他們兩夫妻,被穆元謀用這種漫不經心的口氣提起來,越發像是在拂練氏的顏面,打得她兩頰發痛。
“老爺,我不是…”練氏辯解道。
穆元謀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夫人只管養著傷,余下的事情不用多想,我自有想法。”
練氏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抓穆元謀的衣擺,指尖才剛碰到那青灰色的袖口,自己就一個激靈,慢吞吞又收了回來。
穆元謀不會跟她說的,這幾年,穆元謀與她商議的事情越來越少,倒是會留下穆連誠,父子兩人關起門來不曉得說了些什么。
練氏想問,穆連誠跟她繞圈圈,穆元謀干脆當沒聽見。
憋屈得緊!
憋屈得她的心肝肺又要痛起來了。
穆元謀似是沒注意到練氏的神色,他又咳嗽了兩聲,拒絕了朱嬤嬤再次遞過來的茶盞,道:“老朱,伺候好夫人,讓夫人多寬寬心。”
朱嬤嬤身子一僵,見穆元謀掃了她一眼,她低下頭,道:“老爺,奴婢一定盡心伺候夫人。”
在朱嬤嬤的聲音里,穆元謀已經邁著步子出去了。
練氏這會兒也顧不上慪氣了,抬手在胸口處重重揉了兩下,吐出一口悶氣,卻不覺得舒坦。
“老朱,”練氏哼著聲兒道,“慧兒什么時候能回來,能來聽聽我這些糟心的事兒,也給我出出主意?”
朱嬤嬤連自家主子都勸不住,哪里還能摸得明白穆連慧現在稀奇古怪的心思?
訕訕笑了笑,她道:“現在是風口浪尖,鄉君是聰明人,她會選個合適的時機回來的。”
練氏這才作罷了,沒有再問。
朱嬤嬤替練氏整了整被角,招手讓珠姍進來伺候,自個兒退出去站在廡廊下吹風。
她一脊背的汗。
這都九月半了,老太君屋里都點炭盆了,擱在她這里,聽兩個主子說話,生生熬成了六月酷暑。
作孽哦,作孽哦!
朱嬤嬤吹了會兒冷風,汗都收了,她卻只顧著想東想西,直到忍不住瑟瑟發了個抖,這才醒過神來,搓著手進了屋。
九月十九,信佛的人家少不得去觀音大士跟前拜一拜。
吳老太君讓單嬤嬤扶著她去了小佛堂里,極其難得的,跪了大半日。
秋葉看在眼底,低聲與單嬤嬤道:“老太君的身子骨不礙事吧?”
單嬤嬤心里也煩悶,現在不是幾年前了,杜云蘿剛進門的時候,吳老太君就算在佛前跪上一日都不打緊的,歇一歇就緩過來了,可現在的身體,連單嬤嬤都心虛。
只是,吳老太君想誦經,她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