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云層壓低,似是很快就要下雨的樣子。
杜云蘿和穆連慧一前一后走著,誰也沒有主動說話,氣氛算不上和睦,但也不至于劍拔弩張。
直到了宮門外,穆連慧喚了杜云蘿一聲,原本想說些什么,終是叫傾盆而下的大雨阻了。
她搖了搖頭,淺淺笑道:“不說了,回去了。”
夏日的雷雨來得及,去得也及,等杜云蘿回到定遠侯府的時候,天已然晴了。
杜云蘿去了柏節堂里。
吳老太君今日的精神比前陣子好些,坐在窗邊的榻子上,讓秋葉搖著蒲扇。
“下雨好,總算沒那么悶了。”吳老太君瞇著眼道。
秋葉抿唇,手上不停,嘴上道:“可惜停得太快了,要是再下久一些,夜里都能涼快些。”
吳老太君沉默著,望著從屋檐落下的水珠,見杜云蘿從外頭進來,她低聲喃喃道:“是啊,要下得久,才能徹底去了悶氣。”
杜云蘿挑簾進去,笑盈盈問了安。
秋葉起身行禮,又請了杜云蘿坐下,讓人去小廚房里端一碗梅子湯來。
杜云蘿柔聲與吳老太君道:“剛從慈寧宮里回來,鄉君看起來還不錯,皇太后問了幾句。”
“無端端添出這些是非了,”吳老太君皺眉,“還不把自己摘干凈。”
杜云蘿一怔,只聽前半句,她以為老太君是在說姚八和晉環添事,后半句一出,老太君是在說穆連慧無疑。
吳老太君的心中認定了穆連慧牽扯其中。
為什么?
吳老太君知道的明明只是穆元謀和練氏謀害穆連康、又要謀害她的子嗣一事,為什么老太君連穆連慧都質疑上了?
當年穆連慧年幼,按說吳老太君不會把那些錯事算在穆連慧的頭上。
僅僅只憑著穆連慧今生“陰陽怪氣”、說話不中聽,就認為她會對晉環用此招數嗎?
這是老人的智慧,還是吳老太君知道了一些什么?
杜云蘿不敢篤定,又不能直截了當問吳老太君,只能暫且按在心頭,道:“晉環就是胡亂說話,沒有實證,她和鄉君姑嫂不睦,這是人人知道的,只聽她幾句話,慈寧宮里不會信的。”
吳老太君苦笑,她想說,但凡做過的事情,只要有心去搜尋,總會有蹤跡的。
風過留聲,雁過留痕。
可最終,這句話她沒有出口。
穆連瀟回到韶熙園里時,杜云蘿正坐在羅漢床上出神。
“云蘿,”穆連瀟叫了她一聲,見她怔怔抬頭,不由笑了起來,“延哥兒和允哥兒呢?”
杜云蘿笑著答道:“延哥兒說要看顯哥兒,去了蘭語院了,允哥兒在母親那里。”
穆連瀟頷首,進去簡單梳洗了一番,又出來陪杜云蘿說話。
杜云蘿說了慈寧宮里的事情:“皇太后不太高興,似是這些日子烏七八糟的事兒太多了。”
“中元節里出些差池,說出去不好聽。”
這回中元節也是夠折騰的了。
姚八死在了胭脂胡同里,孫七娘又險些被葉瑾之推下了水,這些事情一樣接一樣傳到慈寧宮里,皇太后如何高興得起來?
偏偏又是中元,中元出事,極其不詳。
杜云蘿是有親身體會的,那年中元,杜云諾燒了頭發,杜云瑛為了救她上了手,若是在平日里還好些,頂多就是不看四周狀況,被牽連了,但到底是姐妹連心,做姐姐的仁厚,還能得幾句好話。
只可惜,那是中元。
杜云瑛議了一半的親,再也沒有下文了。
孫七娘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外甥女,出身顯貴,但也逃脫不了流言,況且,能與孫家做姻親的人家,肯定也是門當戶對。
人言可畏。
“我只是覺得,皇太后的不滿沒有那么簡單。”杜云蘿斟酌著說了心里的想法,“今兒個當著面挑剔了兩家,之前對鎮國公府上也頗為不滿,或者說,對于很多公候伯府、簪纓世家,皇太后都不大滿意。”
皇太后的意思,恐怕正是圣上的意思。
穆連瀟領會的杜云蘿的話,眉宇緊皺:“我只當圣上要對蜀地動手,莫非圣上連京中的勛貴,都要一并拖下水去?”
“已經對蜀地動手了?”杜云蘿睜大了眼睛。
穆連瀟也不瞞著杜云蘿,細細與他道:“就前兩日的事兒。
國子監祭酒宋大人的一篇文章,被圣上批成狗屁不通,禮部尚書王大人的文章,圣上說他年紀大了,糊涂了,寫出來的東西前言不對后語,沒有年輕時的三成水準。
宋大人掌著國子監,禮部又主管科舉,圣上罵他們會耽誤人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最后定了讓國子監和禮部的官員每人交一篇文章,圣上親自斷一斷,哪些是人才,哪些是庸才。”
杜云蘿詫異極了。
別看國子監祭酒的官位不高,卻是極其受尊重的官職,國子監更是天下學子的向往,眼下圣上這么一批,不說宋大人的烏紗帽,國子監上上下下都要飽受質疑。
再加上主管科舉的禮部尚書被說成是老糊涂,這些年落榜的考生,豈不是就要熱鬧了?
杜懷禮就任禮部右侍郎,杜云蘿自然不擔心自家父親的才學和文章,只是不清楚,為什么突然就…
“這事情為何會與蜀地相關?”杜云蘿不解。
穆連瀟解釋道:“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涂大人,出身姜城涂家。”
姜城涂家,正是南妍縣主點名道姓,確定與瑞王相勾結的蜀地世家。
“僅僅只為了一個郎中?”杜云蘿抿唇,“未免興師動眾。”
“不止,國子監里還有,”穆連瀟的手指勾著杜云蘿的手,道,“圣上想動的是太保高大人,宋大人正是高大人的門生,高大人主考的幾屆春闈,圣上都會重新斷一斷,其中有不少蜀地進士。”
杜云蘿的面色一白,身子微微一僵。
太保高淵高大人。
這個名字,是深深刻在杜云蘿的心中的。
前世,施仕人正是以文章打動了高淵,成了高淵的孫女婿,從此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今生,施仕人自然是沒有了這樣的機緣,而高淵,也成了圣上想要鏟除的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