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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蕊紅著眼睛打了水進來,伺候杜云蘿凈面。
杜云蘿按了按紅腫的雙眼,與九溪道:“你去備車,我去山峪關等他。”
九溪應聲去了。
莊珂拍著她的背,道:“你只管去,延哥兒交給我帶著。”
杜云蘿道了謝,重新梳頭更衣,帶著錦蕊登車。
饒是想積極起來,心中畢竟抑郁,杜云蘿撩開簾窗,北風卷著吹來,她察覺不到冷意,反倒是覺得心情稍稍平緩了一些。
坐了一個時辰,杜云蘿倚著引枕,半闔著眼睛休息。
腦海里,前世記憶如藤蔓縈繞心頭。
她搬離了韶熙園,住在偏僻的小院里,一年又一年,穆連誠承爵,侯府之中二房為尊,她過繼了穆令冉,她教他養他,卻落到個流言纏身的地步。
穆令冉的媳婦看她如看虎狼,她一老去,一活在對前半生的反思之中,直到劉玉蘭告訴了她所有的真相。
她知道她錯得太離譜了,最后的那半年,她想的東西比她之前的五十年還要多。
等她在安華院里睜開眼睛,得到了重頭再來一次的機會,她想要抓住這次機會。
今生,已經被她改變了這么多,杜云蘿絕不接受重蹈覆轍的結局。
半夢半醒間,杜云蘿的眼角濕潤一片。
穆連瀟說過不會讓她擔心,他說過不會受重傷,他說過不會死,他說過一定會回來。
他說了那么多,怎么能一個都不做到呢?
前世今生,他總要做到一兩個吧?
擔心就擔心,受傷就受傷,沒關系,她扛得住,只要他不死,只要他回來,只要做到這兩個就好…
錦蕊靜靜望著杜云蘿,強忍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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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了杜云蘿這么多年,她知道杜云蘿對穆連瀟的感情有多深。
穆連瀟若沒了,那不是輕飄飄的一句守寡,是連整顆心整個人的魂都要沒了。
要是世子真的尋不到了,那夫人往后…
錦蕊用勁掐了一下手背,她不能這么想。
大奶奶說得對,大爺都能尋回來,這世上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前回,他們擔心葉家大爺擔心壞了,不也好好回來了?
世子一定會回來的,世子待夫人和哥兒這么好,怎么舍得丟下他們?
不能慌,要是連她都慌了,就沒人來支撐著夫人了。
馬車入了駐地,錦蕊跳下車,扶著杜云蘿下來。
穆連瀟的屋子里黑漆漆的,杜云蘿咬了咬牙,逼著自己打起精神來,去見了黃大將軍。
這是她頭一次見黃大將軍,分明心中空蕩蕩的,可杜云蘿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黃婕的臉。
這兩人果然是親父女呀。
杜云蘿吸氣,這個當口上,她還能想起這種事情來,可見她還沒有失去理智,還沒有被恐懼所支配,不是嗎?
彼此見了禮。
黃大將軍嘆道:“至今還沒有消息。”
杜云蘿擠出笑容來,道:“我知道我大伯他們還在尋找,我信他能回來,我過來就是想跟大將軍說一聲,這幾日讓我待在世子的屋子里吧,我不會給大將軍添亂的,我就想等著他。”
話說到了這一步,黃大將軍也不忍心回絕,頷首應了,又讓九溪千萬照顧好自家夫人。
杜云蘿回到穆連瀟的屋子里,點亮了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室內。
走到地圖前,杜云蘿的手指拂過古梅里城的位置,又在古梅里和山峪關之間滑了一條線。
地圖上不過是方寸之地,可實際上卻是那么那么遠。
夜深了,錦蕊伺候杜云蘿歇下。
杜云蘿合衣躺下。
錦蕊問道:“夫人可是覺得冷?”
杜云蘿笑著搖了搖頭:“世子隨時可能回來,我這樣子迎出去方便些。”
錦蕊硬生生擠出笑容來:“夫人說得對,奴婢也合衣歇著,等世子回來了,奴婢給他開門。”
杜云蘿睡得并不踏實,幾乎是輾轉反側,各種夢境涌向她,醒來時只覺得疲憊,倒是什么都忘記了。
天亮之后,九溪給杜云蘿準備了吃食,自個兒要過去關口那里,卻被葉毓之攔住了。
“你想上城墻去觀望?”葉毓之道,“我等下當值,我會仔細看的,你照顧好你們夫人吧。”
葉毓之說完就走了,九溪都來不及喚住他。
他對著葉毓之的背影行了禮,他聽說了,這些日子里,葉毓之就算不當值,也會求了長官去城墻上觀望。
一整日的工夫,杜云蘿倒不覺得難捱,時間就在她出神的時候不知不覺過去了。
前世五十年都邁過去了,這區區一日真的不算什么。
駐地里的火把又亮了起來。
九溪轉了一整日,尋那些從古梅里回來的兵士們說話,想知道穆連瀟為何會失去蹤跡,只是所有人都搖頭,說是當時場面大亂,全都在奮力殺敵,顧不上東張西望,等戰事結束時,才發現穆連瀟不見了。
回到院子里,從窗內的倒影,他看到杜云蘿坐在炕上,九溪撓了撓腦袋,輕輕喚了錦蕊。
錦蕊從里頭出來,九溪正要說什么,就聽得一陣腳步聲從后頭沖了過來。
九溪猛得回過頭去,瞪大眼睛一看,來人是葉毓之。
葉毓之喘著氣,指著關口方向,眼睛發紅:“回來了,都回來了,一個不少!”
九溪張大了嘴,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得錦蕊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往屋里沖去。
很快,杜云蘿跑了出來,顫著聲,道:“真的回來了?”
葉毓之重重點頭:“都回來了!”
眼淚霎時溢出眼眶,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凈了一般,杜云蘿幾乎站不住了。
錦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杜云蘿推開了錦蕊,顧不上什么姿態、規矩,蒙頭往關口方向跑。
遠遠的,她看見了有一行人往這里來,她努力分辨著他們的身形。
她看到了穆連康,看到了疏影和鳴柳,那穆連瀟呢?
又往前跑了幾步,杜云蘿才發現了穆連瀟――他趴在馬背上。
“世子!”杜云蘿上前。
穆連瀟傷得不輕,杜云蘿都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伸手去碰他。
聽見了她的聲音,半昏半醒的穆連瀟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漸漸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回來了。”穆連瀟艱澀道。
杜云蘿噙著眼淚沖他點頭。
穆連瀟笑了,很淺,卻是發自內心的,他想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可他使不出力氣來。
他只好把所有的勁都用在了說話上:“我說了我會回來,我怎么能把你讓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