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
雖然幾個孫兒都不在京中,吳老太君的心情也比前幾年中秋時好了一些。
能尋回穆連康,已經是一大幸事了。
陸氏、徐氏陪著吳老太君說話。
陸氏的衣著依舊素凈,只是頭發上手腕上多添了些首飾,看起來有了點喜氣。
吳老太君笑著與她道:“我曉得你素凈慣了,又是替元銘守著,不穿那些鮮艷衣裳。
可素凈里也有亮色些的,就跟元策媳婦一樣,上身之后也很精神。
你不如也做上幾套,等連康他們回來,看著也歡喜些。”
徐氏原本要拒絕的,吳老太君提起了穆連康,陸氏又鼓勵地沖她頷首,她猶豫了一番,還是點了點頭:“依您說的,我回頭去跟大嫂提一聲。”
正說著話,練氏和蔣玉暖帶著娢姐兒來了。
講句心里話,練氏這段日子心里悶得慌,若是可以,她平日里都不想往柏節堂里湊,這中秋家宴,也想拖到最后一刻。
只是往日往時,練氏素來積極慣了,今年若反常了,誰知道吳老太君會怎么想呢。
她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至于穆連慧,練氏請不動,等那討債鬼踩著飯點來吧。
徐氏待蔣玉暖一直都是無視到底的。
冤有頭債有主,徐氏曉得蔣玉暖性子,她做不出害穆連康的事體來,況且,當年蔣玉暖在蔣家守孝,根本不在侯府里。
徐氏只是不想理她,全當沒她這個人,但對于練氏,她恨得咬牙切齒。
陸氏握住了徐氏的手,徐氏深吸了一口氣,以目光示意陸氏安心。
徐氏不冷不淡喚了一聲“二嫂”,算是盡了禮數了。
她現在不會對練氏出手,她還需要等著,等到能一巴掌掀翻二房的時候,讓他們嘗嘗滋味。
吳老太君抱了娢姐兒過去,逗弄了會兒,才問練氏道:“元謀呢?”
“老爺在前院看書,說是我們女人說話,他插不上嘴,等時候差不多了,再過來。”練氏解釋道。
吳老太君眸色沉了沉:“什么叫女人說話,老太婆也是女人,他還不跟我說話了?”
練氏硬著頭皮,尷尬笑了笑。
吳老太君擺了擺手,不提了。
前院書房里,穆元謀拆開了一封信。
信是從山峪關送回來的,寫信之人說,他親眼瞧見了從關外回來的人,雖然模樣變化不少,但確實是穆連康不假。
穆連康已經把妻兒接回了關內,他的妻子有胡人血統,眼睛是藍色的,女兒四歲左右,兒子一歲半的樣子。
穆連瀟和穆連康兩兄弟計劃在九月十月出關,奇襲古梅里城,穆連康當了八年多的馬賊,很熟悉沙漠戈壁的情況。
他在圍剿昌平伯的私兵時英勇,混了個伍長,等奇襲之時,一定會跟著穆連瀟和穆連康出關,到時候會趁機行事。
穆元謀抿唇,點亮了油燈,把信紙挪到了火上,一燒而盡。
屋里騰起了一股子焦味,燒白了的灰燼落在桌邊上,穆元謀皺了皺眉頭,喚了小廝進來打掃,自個兒往外頭走。
院子里,有金桂花開的味道。
穆元謀呼吸一口,背手站在廡廊下,眼睛瞇了瞇。
胡人血統的妻子?還是個藍眼睛的。
這樣的女人回到京城里,豈不是要惹人笑話了?
到時候,就算吳老太君和徐氏能容得下她,她自己都會自慚形穢,與這京中生活格格不入。
有這么一個妻子,穆連康一輩子都不用想染指爵位。
停妻另娶,惹人閑話,與名聲有礙,而妻子死后續弦,外頭風言風語一陣,誰知道這妻子是如何死的?
話又說回來,穆連康若不想與妻子分開,家里有人插手,一樣鬧得后院不得安寧。
如此一來,只要穆連瀟回不來,這爵位,遲早是他們二房的。
關外古梅里城,發生了什么,又要去哪里尋根據呢。
穆元謀舒了一口氣,轉身往后院走。
風毓院里,朱嬤嬤恭謹稟道:“老爺,太太已經過去柏節堂了。”
穆元謀頷首,徑直入了內室,等再出來時,已經換了身新衣裳了。
朱嬤嬤見怪不怪,眼觀鼻鼻觀心。
穆元謀問道:“慧兒呢?”
“鄉君還在東跨院里。”朱嬤嬤道。
穆元謀的眉頭微微一皺。
朱嬤嬤正想試探著問一句是否要去請穆連慧過來,穆元謀就已經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穆元謀沒有去東跨院,而是出了風毓院。
朱嬤嬤看了眼西洋鐘,抿唇搖了搖頭,也難怪練氏要說穆連慧是討債鬼了,委實太不像話了些。
好在,這討債的日子不長了,再過一個多月,穆連慧就嫁出去了。
等嫁去了婆家,要討債也跟她婆家討去,再莫要跟練氏討了。
練氏這些日子叫穆連慧氣得胸口直發痛,朱嬤嬤替她揉了好幾回都沒什么效果。
想勸著練氏尋醫婆來診一診,練氏又不肯,朱嬤嬤只能干著急。
穆連慧和穆連喻兩個,但凡有一個省心些,練氏都不至于如此。
朱嬤嬤哀哀嘆了口氣。
家宴擺在了花廳里,直到要擺桌前,穆連慧才姍姍來遲。
吳老太君見她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不聲不響的,也懶得去說她。
席面上,少不得提起穆連康。
練氏藏在桌下的手攥緊了拳頭,笑著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弟妹的氣色一日瞧著比一日好了,老太君,今年除夕夜,家里總算是能吃上真正的團圓飯了。”
其余人還沒有什么反應,穆連慧嗤笑出聲。
練氏被拆了臺,心里撲通撲通一陣狂跳,轉眸看著穆連慧,就怕她胡言亂語些不能說的東西。
穆連慧仿佛全然不知練氏的忐忑,她抿了一口桂花酒,道:“真正的團圓飯?這話不對吧?”
練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穆元謀目光冰冷掃過穆連慧:“好好吃你的飯。”
穆連慧撇嘴,道:“難道母親以為,阿喻能回京來?祖母能讓阿喻回來?”
原來是說穆連喻。
練氏松了一口氣,瞪了穆連慧一眼,訕訕沖吳老太君道:“老太君,我…”
才說話一半,只聽穆連慧又道:“哦,還有,姑娘家不是真正的家里人,今年除夕,我不在侯府里了,對母親來說,就是真正的團圓飯了吧?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潑完了,連盆都砸了。”
練氏面色一白,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