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瀟抬手覆住了雙眼,徐徐吐了一口氣。
祖父、父親戰死之后,穆連瀟只有穆元謀這么一個叔父。
他像待父親一般敬重叔父,而穆元謀亦如同一個慈父一般。
讓他去懷疑穆元謀,穆連瀟的心里堵得厲害。
原本該覺得喘不過氣來,卻叫杜云蘿的眼淚給打亂了情緒,等哄完了妻子,才發現之前壓在心中的石頭輕了許多。
這會兒倒過頭去再看穆元謀,也與剛才的心境不同了。
不是不難過,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們是嫡嫡親的叔侄,為何穆元謀要…
一夜無眠。
穆連瀟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起身去院子里練功。
杜云蘿醒轉過來,眼睛痛得睜不開。
她使勁揉了揉,就算是睡前擦拭了,痛哭一場的痕跡還是消不掉。
坐在鏡子前,雙眼紅腫,杜云蘿低聲問錦蕊:“拿粉蓋得掉嗎?”
錦蕊搖了搖頭,她知道杜云蘿昨夜里哭了,可穆連瀟在里屋,錦蕊就只能當沒聽見,不可能起身點燈還沒眼色地去問東問西。
早上起來偷瞧穆連瀟和杜云蘿的樣子,并不像是吵架了,錦蕊便放心了。
“不好蓋呢,這里也沒什么冰,夫人拿帕子敷一會兒吧。”錦蕊建議道。
杜云蘿只要依言做了。
要不然,她這個樣子叫穆連康看見了,可真是成大笑話了。
正敷著,就聽見外頭拳腳聲音。
錦蕊透過窗子看了一眼,道:“夫人,世子與大爺在比劃功夫。”
杜云蘿聞言來了興趣,走到窗邊,一只眼睛敷著,一只眼睛看。
穆連瀟和穆連康都是練家子,學的都是能殺敵的本事,與只求好看的花拳繡腿不同,比劃起來拳腳有力,虎虎生風。
延哥兒也醒了,彭娘子抱著他從屋里出來。
他一雙大眼睛隨著那兩人轉,依依呀呀地叫喚。
杜云蘿叫他逗樂了。
那廂兩人停了下來,穆連瀟回過身去看兒子,他渾身上下都是汗,也就不去抱延哥兒了,轉眸見杜云蘿站在窗邊,他沖她溫柔一笑。
穆連瀟回屋里梳洗。
杜云蘿把延哥兒抱過來,柔聲道:“哥兒看得懂你父親和大伯父在練功嗎?看什么都津津有味,還依依呀呀的。”
穆連瀟換了身干凈衣服出來,接了延哥兒過來,在他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快些長大,爹爹教你打拳。”
延哥兒“呀呀”地叫。
杜云蘿笑地嗔了穆連瀟一眼,捏了捏兒子的鼻尖:“延哥兒,你爹爹連教娘親騎馬,都還沒教會呢。”
“你呀,”穆連瀟含笑道,“下回我換防空閑時,帶你騎馬去。”
杜云蘿莞爾。
待用了早飯,杜云蘿讓彭娘子帶了哥兒回屋子里,單獨與穆連瀟道:“家書要怎么寫?大伯的事情要怎么說?”
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氣,穆連瀟知道,有些事是必須面對的。
“我今日想一想,夜里我要是沒回來,也會讓疏影給你帶話。”穆連瀟沉聲道。
杜云蘿頷首應了,送了穆連瀟和穆連康返回山峪關。
山峪關里,一切如常。
穆連瀟上了城墻,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漠,起風時,黃沙飛舞,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葉毓之已經歸隊,今日守在城墻上,見不遠處的穆連瀟眉頭微皺,他猶豫著開了口:“世子可是有為難之事?是否與葉大爺有關?”
穆連瀟抿唇:“在想我大哥當年失蹤之事。”
“呵…”葉毓之笑了,他亦把目光投注在遼闊的沙漠之中,語氣平靜之中帶著篤定,“世子會去想,就意味著葉大爺失蹤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穆連瀟的身子一怔,神色復雜地看了葉毓之一眼。
當年之事,葉毓之也有耳聞,也知道去迎靈的穆家人的身份,略一琢磨,道:“是世子的二叔?”
“僅僅是懷疑,到底是我二叔。”穆連瀟繃緊了下顎,道,“你這是旁觀者清,而我當局者迷嗎?”
葉毓之苦笑,搖頭道:“不是。
很多事情,信賴時是看不到的,一旦掀開一個角,后頭就連著出來了。
世子是覺得嫡親的叔父不會下狠手嗎?
你看我和安冉,人心就是如此,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祖父母、父親都尚且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叔父做什么,似乎就不奇怪了。
穆連瀟亦笑了起來,亦是苦澀難言。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背手站在城墻上。
許久,穆連瀟吐出胸中悶氣,讓人去請了穆連康。
穆連康來了,站在穆連瀟身邊,眼前的黃沙塵土對他來說,早已經成了身體里的一部分。
“大哥,”穆連瀟問他,“大嫂他們所在的綠洲,離這里遠嗎?”
穆連康笑著道:“快馬加鞭,三日足矣,只是沙漠不像山路,正午時策馬快行,馬兒都吃不消。”
“你到過古梅里嗎?從山峪關到古梅里,最快要幾天?”穆連瀟又問。
穆連康聞言,眸子倏然一緊,偏轉過頭看著穆連瀟:“日夜不停,兩日。”
兩日?
穆連瀟難以置信地看向穆連康。
“從戈壁穿行,有一條近路可以直達古梅里城外,”穆連康伸出手指,道,“只要兩日。”
穆連瀟的心跳不由快了起來,若只要兩日,只要備足了干糧和水,馬匹應當可以穿過荒漠,抵達古梅里。
“大哥…”穆連瀟斟酌著道,“你在關外的親人,與古梅里…”
穆連康的笑容陰沉下來,攥著拳頭道:“首領是被趕出古梅里的,他與兀納里是不共戴天之仇。
我的命是首領救回來的,我在回京之前,能打敗兀納里,也算是報恩了。”
穆連瀟重重頷首,與穆連康一道去尋黃大將軍。
黃大將軍聞言,亦是又驚又喜,摩拳擦掌道:“有一個信得過的向導,我們定能替圣上打下古梅里。”
穆連康走到地圖前,指腹在上面劃過:“從這條路走,兩天足矣。”
黃紜愕然:“原來,竟然還有近路可走…”
“荒漠里,一般只走自己熟悉的路,不會輕易改變路線,所以這條路知道的人極少,”穆連康解釋道,“誰讓我是馬賊呢,來無影去無蹤的馬賊,當然會知道一些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