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定了要去邵家,但甄氏還是再耐心等了幾日,這才遞了帖子,帶著杜云蘿上門去。
邵家離杜家不遠,坐轎子比馬車方便,杜云蘿讓錦靈跟著同行。
這幾日下來,錦靈的狀況好了不少,白日里偶爾會走神,夜里哭醒的狀況倒是沒有了。
畢竟是遇見了那樣的事體,杜云蘿怕錦靈往后出門時都會提心吊膽的,想著今天人手多,便讓錦靈隨著轎子在街上走走,慢慢克服了,往后就不怕了。
杜云蘿和錦靈一走,留下錦蕊守著安華院。
錦蕊端了清水把正屋里頭都擦拭干凈了,出來見兩個小丫鬟拄著掃把站在廡廊上有說有笑,她緩緩走過去,睨了一眼窗沿,一看就知道還未擦過,她冷哼了一聲。
那兩個小丫鬟說得熱鬧,直到錦蕊到了跟前才注意到,趕緊閉嘴低頭。
“說什么呢?不如也說給我聽聽。”錦蕊面無表情,道。
“姐姐…”
錦蕊嗤笑道:“還曉得叫我姐姐呀?也不看看你們這站姿,掃把是讓你們當拐杖用的?細胳膊細腿的站不穩,就讓你們老子娘領回去。”
一聽要被趕出安華院,小丫鬟們嚇得臉都白了,連連賠禮,被錦蕊趕去擦窗戶了。
花嬤嬤倚著倒座房的門看著,嘖了嘖嘴,低聲與水嬤嬤道:“姑娘今兒個帶著錦靈出門,這半個主子又四處尋氣撒呢,哎,還把掃把當拐杖,這話要是傳去老太爺那兒,會不會這半個主子就讓她老子娘領回去了?”
水嬤嬤沒搭理她,剛才狀況她看在眼里,那兩個小的只說話不做事,又站沒站姿,一點規矩都沒有了,被錦蕊揪住了訓上兩句也是尋常的,至于那話傳去蓮福苑那兒,老太爺還沒暈頭到會因為這么一句話跳腳呢。
另一廂,甄氏和杜云蘿的轎子到了邵家外頭。
邵家是書香人家,祖上出過進士舉人,但官路不寬,如今也無人在朝中任職,就盼著邵元洲幾兄弟將來能爭氣些了。
邵家的宅子自然也比不了杜家,但里頭也絕非小家小戶能比,書香人家講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亭臺樓閣游廊花窗,移步換景,處處生趣。
杜云蘿一面走一面打量邵家后院,越看越是喜歡了。
杜云茹的長嫂、邵大奶奶來迎的甄氏與杜云蘿。
邵大奶奶長得甜,嘴巴也甜,幾句話就把甄氏說得笑容滿面,又夸了杜云蘿幾句,饒是杜云蘿頭一回見她,都對她生出幾分親近感來。
甄氏和杜云蘿先去拜見了邵家老太太。
老人家對杜云茹這個孫媳婦是一萬個滿意,對甄氏和杜云蘿自然也極為客氣。
邵大太太趕來,彼此見了禮,就陪著她們去杜云茹院子里。
行至半途,遙遙就見園子里一綠一藍兩個身影。
邵大太太吩咐了丫鬟幾句,與甄氏道:“那個藍衣的是我那二丫頭,親家前回見過,那綠衣的是我弟妹李氏娘家的八姑娘。”
聞言,不僅是杜云蘿仔細打量那被丫鬟請過來的兩人,甄氏也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兩眼。
邵二姑娘的長相隨了邵大太太,稱得上一句漂亮,李八娘則是瘦若無骨、楚楚可憐,瞧著好看是好看,可總覺得下一刻就要叫風吹跑了一樣。
杜云蘿不喜歡她們,只要是跟杜云茹過不去的,她都不喜歡。
彼此見了禮。
邵二姑娘就跟傳聞里的一樣,當著長輩的面,笑得乖巧可人,嘴里掛著“二嫂最是溫和”、“我與二嫂可好著呢”,句句說得真情實意,沒有半點兒勉強樣子。
甄氏不是好糊弄的,尤其是知道了這二姑娘是個惹事的,帶著審視的目光看去,就覺得這話要多假有多假。
甄氏笑著與邵大太太道:“親家母,聽了二姑娘這幾句話,我心里可真是踏實了,這哪里是兩姑嫂呀,兩姐妹都沒這么好的。喏,就說云蘿吧,云茹沒出閣前,這兩姐妹隔三差五就鬧一鬧的,可叫碎心了。”
邵大太太大笑:“瞧您說的,這姐妹感情好才一處瞎鬧騰呢,我可是聽人說過的,元洲媳婦跟嫡親的弟弟妹妹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這話甄氏愛聽,她最滿意的就是親生的這三人感情和睦,不爭不吵的。
“說句叫您見笑的話,云荻是兒子,云蘿是幺女,我多縱著些,云茹這個做姐姐的,多有忍讓。”甄氏說完,目光從邵二姑娘面上掃過,“所以我說,這兩姑嫂能真心實意處得好,我是真踏實了。”
邵大太太是個心寬的人,一時也沒品出味道來,只是問邵二姑娘道:“我去看元洲媳婦,你們兩個呢?”
李八娘幽幽往來處看了一眼。
邵二姑娘搖頭:“母親,我陪表姐把情客埋了,晚些再去看嫂嫂。”
邵大太太應了,引著甄氏往前走。
杜云蘿正欲跟上,邵二姑娘突然喚她:“云蘿姑娘要不要與我們一道?”
“一道去埋情客?”杜云蘿詫異。
邵二姑娘點頭:“情客是表姐種的,看著它從一顆種子抽根發芽,長得亭亭玉立了,正是花開好時候,哪知那夜淋了風雨…表姐說,已經救不活了,就埋了吧。”
杜云蘿眨了眨眼睛。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李八娘突然念了一句,又哀哀嘆息。
杜云蘿一個激靈。
落葉歸根是沒錯,這詩也是恰當無比,可從李八娘嘴里出來,就生生帶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味道,叫人聽得渾身不舒服。
杜云蘿想起杜云諾跟她提起黃婕時說過的話。
杜云諾說黃婕說話做事酸不溜丟的,可叫杜云蘿看,跟李八娘一比,黃婕那點兒真不夠看了,再說了,黃婕就是有些別扭,心眼是頂頂好的,哪里像李八娘這般不知所謂。
杜云蘿自是不肯去湊這個熱鬧的,跟著甄氏走了。
邵二姑娘看著杜云蘿的背影,半晌蹦出來一句:“還說是太傅家的姑娘呢,這一個兩個的都這般不知趣,難怪她要嫁給一個舞刀弄槍的,原來自個兒就只是這等粗俗之人。”
要是杜云蘿知道邵二姑娘是這么想的,恐怕會捧著肚子笑死。
她雖然不知道,但也總算弄明白了水月聽來的“吟詩作賦看星星看月亮”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八娘傷春悲秋,邵二姑娘也定然是深受李八娘的影響。
要不是認同這所謂的“風雅”,怎么能與李八娘交心?
這也難怪邵二姑娘不喜歡杜云茹了,因為杜云茹恰恰不是這種風雅人物。
可要杜云蘿來說,她的姐姐若是那般“風雅”了,她定是第一個轉頭就逃的。
想象一下杜云茹整日無病呻吟的樣子,杜云蘿腳下一錯,要不是死命繃住了臉,只怕要笑得打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