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我看母親她整個臉都瘦了一圈了,”杜云諾抿唇,嘆道,“這再病歪歪地躺下去,臉頰都要凹下去了。”
杜云諾的語調又柔又慢,聽不出她是喜是愁。
杜云蘿抬眸望著她,只見杜云諾一雙烏黑眸子里少了往日精明,反倒是多了幾分惆悵,叫人有些意外之余,倒也有幾分唏噓。
對待嫡母,杜云諾雖不像待莫姨娘一般滿心信賴,但畢竟十幾年養在廖氏跟前,多少都是有些感情的。
廖氏為人是難伺候了點,但對杜云諾卻絕無打罵欺負,吃穿用度上也算盡心了。
杜云諾不會傻乎乎地盼著廖氏病重,她沒這么心黑,也不會這么愚蠢。
廖氏病中,杜懷恩定然是歇在莫姨娘屋里的,廖氏病得越久,莫姨娘與杜懷恩的關系越親近,等廖氏哪一日病好了,莫姨娘就要倒霉了。
萬一廖氏一病不起,莫姨娘是斷斷不可能取而代之的,一個不知道什么脾性的繼室登堂,在杜云諾心中,還是廖氏更靠譜些。
起碼,不單她對廖氏有些感情,廖氏對她也是一樣,在跟前養了十幾年,便是養只狗兒貓兒都上心了,何況是個姑娘。
杜云諾是打心眼里盼著廖氏早日好起來。
思及此處,杜云蘿不由就想到杜云諾剛過來時說的那句話。
她說,廖氏現在是好些了,等會兒,就不知道了。
這叫杜云蘿有些弄不明白了。
“四姐姐,”杜云蘿問她,“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兒。又會叫四嬸娘擔憂了?”
杜云諾正咬著綠豆糕,聞言一窒,又干又粉的綠豆糕噎在了嗓子眼,她捧著心口重重咳了起來。
杜云蘿趕忙把茶盞遞給她,杜云諾接過來喝了,又勻了勻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眼角咳出了眼淚。杜云諾拿帕子按了按。笑容訕訕:“是出了些狀況,我是聽安嬤嬤說的。”
安嬤嬤的男人雖不是府里的大管事,但他伺候車馬。平日里出入杜府的時候多,消息也總比其他人靈通些,而安嬤嬤嘴巴閑不住,喜歡說道。不過說的都是外頭的大小事體,逗主子們一樂。廖氏也就不煩她。
“就是安冉縣主的那張帖子,鄉君那里,不是萬一拒了,而是已經拒了。”杜云諾抿唇。
杜云蘿一怔。
這貴女們遞帖子回帖子。都是內院里的事情,安嬤嬤的男人在外頭走動,不可能連這種事情都打聽的呀。
“這消息從哪里來的?”杜云蘿皺眉問杜云諾。
“旁人家遞帖子回帖子是私事。可五妹妹,那個可是縣主。縣主做事…”杜云諾頓住了,無奈地笑了笑,那位縣主做事的風范,她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喏,又攔人了。鄉君今兒個叫皇太妃接進宮去了,出來的時候,縣主就在宮門外等她。多少眼睛都瞧見了,縣主就追著鄉君,問鄉君為何拒了,一定要說出個所以然來。”
杜云蘿愕然。
這個安冉縣主,前回攔了穆連瀟,這回攔了穆連慧,她是盯緊了定遠侯府要跟人家過不去了嗎?
宮門那地方,不僅有侍衛,還有出府宮廷的貴人們的車馬隨從候在外頭,亦有宮女內侍們出入,可以說,人多嘴雜,但凡有點兒動靜,都要叫人看在眼里。
以安冉縣主的脾氣,叫穆連慧拒了帖子,說話不會太客氣,便是穆連慧端著架子不與她計較,也足夠引人注目的。
杜云蘿想到這些,記起杜公甫回來時的神色,以及說的那句話,她突然之間就通透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杜云蘿即便有驕縱之名,與安冉縣主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她自愧弗如。
落在杜公甫眼中,她自然是曉事的,安冉縣主那等行徑,是真的胡鬧。
“你怕縣主由此受罰?”杜云蘿支著腮幫子,道,“上回攔著世子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老公爺也沒追究過她,中元節時她都和惠郡主動手了,還害的你和三姐姐受傷,老公爺那兒也沒動靜,只廖姨娘記掛著,給府里送了些膏藥來,她這回就算在宮門外攔了鄉君,我看啊,以老公爺對她的喜愛,不至于罰她的。”
杜云諾咬著下唇,思忖了一番,半晌搖了搖頭:“不好說。鄉君在皇太妃跟前最是得寵了,聽說連皇太后都喜歡她,若是在別處也就罷了,偏偏都宮門口,這事兒還能不傳到皇太后、皇太妃耳朵里?不管老公爺心里怎么想的,都要給皇太后一個姿態的。”
這一點上,杜云蘿也不敢保證會如何如何。
杜云諾則是擔心,安冉縣主這么一鬧,老公爺罰了她,廖姨娘心里不好受,廖氏知道了,豈不是又要添一樁心病?
兩人說了會子話,眼瞅著時間不早了,杜云諾便起身告辭。
杜云諾把壓在心里的事情說了一通,此刻情緒好了些,回了安豐院,便去廖氏跟前伺候。
暗暗盼著,能如杜云蘿所說的,老公爺捧著安冉縣主,不會罰她。
可這一回,老公爺到底還是禁了安冉縣主的足。
禁足,真算起來,也不是什么處罰,但對安冉縣主來說,卻不一樣。
從小到大加在一塊,老公爺都沒有罰過她幾次,有時小公爺要教訓她,都叫老公爺吹胡子瞪眼地給護下來了。
今日這一個禁足的決定,讓安冉縣主難以接受。
廖姨娘身子也不好,勉強撐著去看安冉縣主,卻叫她哭得心煩意亂,說又說不通,哄又哄不好,只好唉聲嘆氣地回去歇了。
安冉縣主鬧了一整夜,才算是消停了一些。
這事體傳到睿王府,惠郡主可算是出了一口氣。
只可惜,賞菊時,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安冉縣主冷嘲熱諷,叫惠郡主丟了臉面,這一次,不能當面譏諷回去,讓惠郡主頗為遺憾。
這些事體,就算是杜云諾想瞞著廖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消息傳到了廖氏耳朵里。
廖氏正吃著藥,聽聞安冉縣主的狀況,手上一抖,湯藥撒了滿被褥。
她咬牙道:“真是個糊涂東西!老公爺再寵她,她也就是個庶出的,她怎么就不懂呢!”
杜云諾正拿著帕子替廖氏擦拭,聽聞這話,渾身一震,趕忙又垂下了眼簾,仔細做著手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