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靈端了水進來,替杜云蘿凈了面。
水月提著食盒,端出了四色攢盤,笑盈盈道:“綠豆糕、云片糕、芙蓉酥、水晶丸子,都是廚房里新做的,五姑娘快嘗嘗。”
杜云蘿在閨中時最喜歡這些點心,她偏愛甜味,饒是甄氏不喜歡,也會讓廚房依著杜云蘿的口味做。
杜云茹親手取了一塊綠豆糕送到妹妹嘴邊:“來,甜滋滋的,夜里做夢也是甜的。”
杜云蘿啟了櫻唇,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細嚼慢咽地用了。
甄氏含笑看著姐妹倆,不舍地牽著小女兒的手:“真是個孩子。”
反手握住了母親的手,杜云蘿淺淺笑了。
杜云茹挑了一片云片糕,品了一口:“聽說請安時,祖母把錦蕊也喚去了?”
“是,我和祖母說了阿玉姐姐喜歡錦蕊畫的花樣,祖母也想看看,就喚了錦蕊。我央了許媽媽把花樣給阿玉姐姐送去。”
杜云茹隨口接了一句:“什么花樣?”
“并蒂蓮花、戲水童子,阿玉姐姐說了,要繡來給大姐。”
杜云蘿話音一落,杜云茹的臉燒成了天邊彩霞,她從繡墩上跳起來,指著妹妹半晌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轉身避走了,連甄氏喚她都不聽。
甄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大姐臉皮薄,偏你愛逗她。”
杜云蘿撒嬌一般靠在母親懷里:“大姐就要嫁人了,現在不逗她,往后也逗不到了。”
甄氏聞言,滿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流露出幾分不舍來。
她一共一兒二女,都是她親自帶大的,從牙牙學語到讀書認字,再到一個個談婚論嫁,可時間怎么就過得這般快呢?
明明不久前還都是小娃娃,一眨眼之間,就要離家出閣了。
舍不得,千般萬般舍不得。
甄氏揉了揉杜云蘿的額發。
她這些年,最滿意的便是幾個孩子之間的和睦。
杜云蘿最小,別說甄氏夫妻寵著,連蓮福苑里都捧著護著,甄氏原本擔心過,杜云茹和杜云荻會不會因此對妹妹有些不滿,可事實上,那兩個孩子,對妹妹更是一萬個上心。
“囡囡也舍不得姐姐呀…”甄氏低聲哄著,“母親也不舍,可女兒家都是要嫁人的。”
杜云蘿悶悶應了一聲,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下定決心開了口:“母親,我聽說了,昨日石夫人其實是來說親的。”
甄氏神色一凌:“哪個與你說的?”
在甄氏面前“出賣”杜云諾,杜云蘿沒有半點心理負擔:“四姐姐偷聽了祖父、祖母的話,來告訴我和三姐姐的。剛剛在蓮福苑里,我沒敢問祖母。”
甄氏悄悄松了一口氣,這事兒也就是剛起了頭,別說她自個兒怎么想,蓮福苑里都沒拿定注意,若杜云蘿貿貿然去開口問了,只怕老太爺和老太太會怪罪。
“石夫人是順口提了一句。”甄氏斟酌著道,“囡囡,真論起來,定遠侯府那里,我們是高攀。便是不應下,也要尋個好理由,莫要落人口實。”
杜云蘿一怔。
前世她來尋甄氏時,已經在蓮福苑里大吵了一架,再一哭鬧,換來甄氏一個耳刮子,以至于她以為甄氏心里是認同這門親事的。
可今日聽甄氏這口氣,她似乎…
杜云蘿試探著開口:“母親的意思,是要回絕了?”
“那位世子呀…若是出自尋常官宦勛貴人家,母親便是豁出去臉皮,也要讓老太太應下這門親事來,如此才俊,別說是京城了,整個朝廷都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可那是定遠侯府啊!囡囡,母親怎么會不怕呢。”甄氏越說聲音越輕,到了最后,幾乎就跟自言自語一般。
杜云蘿抿唇,原來,這才是母親的真實心思,在石夫人提起來時,母親是擔憂的,前世的她,沒有靜下心來聽母親說過這些。
不過,前世是前世,今生,她要嫁的。
杜云蘿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的,在別人嘴巴里,我也不是什么良配…”
“這又是什么混賬話!”甄氏急了,“哪個又亂嚼舌根了?”
杜云蘿扶住母親的雙手,鄭重道:“母親,女兒是意思是,外頭那般說我,侯府都讓石夫人來遞口信,可見他們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的。那我們怎么好因為別人說定遠侯府的那些混賬話,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這純屬睜著眼睛說瞎話。
杜云蘿清楚,侯府求娶她可不是不在乎風言風語,而是那些豺狼就喜歡她這樣的禍害,鬧得世子的后院烏煙瘴氣,那些豺狼便高興了。
而定遠侯府牽扯上的可不是風言風語,而是幾代人、數十年來的鮮血苦楚,京中人人都看得到。
肯在這個背景下嫁女兒的,不是傻大膽,就是想“賣”女求前程的。
就算杜公甫覺得這是一門好親,想賭一把,都難免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前世要不是定遠侯府請了圣旨,杜公甫還真下不了決心。
甄氏聽了這番話,想的卻不是這些,她示意水月出去守了外間,握緊了女兒的手,壓著聲兒道:“囡囡,你與母親說實話,你是不是見過那位世子爺?”
杜云蘿身子一僵,甄氏在那個“見”字上重重頓了頓,杜云蘿聽出來了,母親想知道的不是她是否見過穆連瀟,而是他們是否有些難以對人道的私情。
饒是杜云蘿內里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聞言都有些怔愣了。
前世因著是被逼上轎的,回門時杜云蘿都沒與甄氏好好說說話,更別提貼己話了。
這大概是她頭一回沒有滿腹怨氣,心平氣和地和母親說穆連瀟了。
思及此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敢表露,裝出一副正經模樣來。
“母親怎么會那般想,我…我一年能出府幾次?怎么會見過他。”
甄氏嘴上應了一聲,眼睛卻盯著女兒的眉眼細瞧,見她抿著唇,眼角微垂,心里也就通透了。
自己的囡囡自己清楚,便是嘴上不認,可這面上的羞澀心思,甄氏一看就懂了。
不過,杜云蘿說得也不假,她出門極少,按理也不會得了那樣與外男親近的機會。
怕是聽人提及過吧…
甄氏琢磨著,那位世子爺端的好模樣好功夫好身段,叫閨閣女子說道幾句也是尋常,她年輕未嫁時,姐妹們一道相處,也不是沒有說過這等話題。
這么一想,便安心不少。
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姻親走動青梅竹馬的,閨中女子哪有接觸其他同齡男子的機會?多是聽了父母之命蒙頭嫁過去,待掀了蓋頭,便是彼此不喜也只能接受了。
男的不滿還能三妻四妾,女的就只能死挨著,當真受苦。
甄氏是嫁女兒,自不愿意讓杜云蘿受苦。
見杜云蘿不排斥穆連瀟,隱隱還是歡喜的,甄氏就覺得這親事不錯,可轉念想到定遠侯府的狀況,心就沉了下去。
是了,杜云蘿年輕不知事,甄氏卻是懂的,這親事再好,也抵不過一個萬一,到了那時…
這轉來轉去,又轉回最初的結癥了。
甄氏抬手按了按眉心:罷了,這事兒她說了也不算,等蓮福苑里定下了,再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