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說我不知悔改,屠殺孟家…”
“我就要你想要救的人,死在你的手里!”
“讓你永世悔恨,品嘗和我一樣的痛苦,不得解脫。”
她像是在施放怨毒的詛咒,自己不得好了,也要拖其他人下水。
只是話音剛落的剎那,就聽到宋青小的聲音響在了她的身側:
“早就猜到了。”
孟芳蘭惡習難改,宋青小之前數次沒有痛下殺手,就是怕她偏激之下不肯放出大師兄。
‘嗖——’
那‘仁’、‘德’二字所化的弓箭,在即將射至那‘骷髏人’的后背處時,金芒大作,瞬間化箭為盾,一下烙印入那‘骷髏人’的背心之中。
兩股力量將他包圍,迅速拉扯著他欲與孟芳蘭相隔。
孟芳蘭臉上的得意很快化為驚恐,接著變成憤怒、怨恨。
“不——”
她尖厲的慘叫,試圖想要去抓扯自己面前的‘骷髏人’。
可是有‘仁’、‘德’二令護持,以往與她形影不離的‘人’瞬間被拉出了離她半米遠的左右。
原本跟她心靈相通的轉世姻緣的紅線,在這股力量的撕扯之下,都像被暫時阻隔。
“不!”
孟芳蘭那張鬼氣騰騰的干尸臉迅速扭曲,發出尖銳而激烈的大吼。
“你是我的,我的——”誰也不能將他搶走!
她偏激之下,身體之中涌出無數黑線,鉆入那‘骷髏人’的身體之中。
兩者之間如同刷了一層瀝青,頓時被千絲萬縷的漆黑油線所困住。
前后兩股力量的拉扯之下,那‘骷髏人’的身體發出‘喀喀’的斷折聲響。
“大師兄!”
宋青小聽到那脆響聲,心中不由一痛,原本欲將其拉回的動作一松。
‘骷髏人’似是聽聞到了這聲音,身體一抖,隨即頸脖吃力的轉動,回過了頭。
那是一張被吸空了精神、氣血之后的枯干面容,他的雙目失去光澤,薄如紙片的嘴唇包裹不住牙齒的形狀,看起來像是活動的骷髏。
他的頭發已經幾近掉光,僅剩少許,如枯萎的茅草似的。
四肢、后背弓縮著,使他看起來矮瘦如骷髏猴。
數縷碎裂的布料掛在他的身上,一根殷紅如血的線鉆入他的胸口,連接他的臟腑,與孟芳蘭的尸身相擁。
他的反應格外的遲鈍,整個人好似一具木偶,直到目光與宋青小相接,約數秒之后,他的那雙本已經暗淡無光的眼里,才迸發出一絲微弱的光澤。
“小…”
在認出宋青小的時候,當年的一些記憶陸續的涌入了他的心頭。
“…師…妹…”
他向著宋青小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不,不,沈郎是我的!”
孟芳蘭一見他的舉動,勃然大怒。
怒意與恨意交織之下,她竟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用力暴跳而起,暫時擺脫了黑氣的束縛,抓住了自己與宋長青之間的那條轉世的姻緣之線,用力一扯!
這一扯之下,宋長青的身體一下被強行拉近,腦袋隨慣性往后一仰,緊接著與她密密相擁。
宋青小在與宋長青對視一眼之后,被他的慘狀所震懾。
當年那個身材高壯的年輕人,如今像是被吸空了神魂,僅剩一具萎縮后不足一米五的蜷縮骨架了。
她其實也清楚,宋長青進入九幽,與孟芳蘭相伴的后果。
可當她親眼看到宋長青的時候,心中仍生出痛惜、憤怒。
他的身體已經脆弱不堪,經不起兩股力量的對峙爭斗。
孟芳蘭無所顧忌,宋青小卻下意識的放手。
宋長青的身體像是骨偶一般撞到了孟芳蘭的身上,被她雙爪用力抓握。
尸身長甲刺破了宋長青的身體,卻半點兒血液也沒有流。
但是尸魔之氣入體的劇痛卻仍令得宋長青的身體不住的顫抖,骨架抖動之間,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
他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擺布與劇痛,反倒是因為這種來自于靈魂的折磨,他好像一下精神好了許多。
宋長青抬起了頭,看向了與他相擁的孟芳蘭。
孟芳蘭咧開的嘴角一下僵住。
此時黑氣散逸,她統治沈莊的時代已經結束。
籠罩于沈莊上方的魔氣被一掃而空,宋青小的一劍將地底墓葬斬破,一尸一‘人’身在半空之中。
雨霧籠罩之下,光線透過云層照入。
她實力被制之下,現出了真容,毫無保留的出現在了宋長青的眼中。
“不——”
一想到這里,孟芳蘭的口中發出驚恐萬狀的粗礪尖叫:
“別看我,別看我!”
她與沈擇寧相戀的時候,是孟家小姐,出身富裕,嬌養于閨中。
死時年方十八,正是貌美無比的時候,留在沈擇寧心里的形象,也必定是最美好的。
而之后的三百年,她坐靠沈莊,以人命為祭,使自己踏入九幽魔煞之境,恢復了當年的形態、肌膚。
與宋長青回歸九幽之時,她的面容雖說受詛咒所限看不大清楚,可她的身段、聲音,都如少女一般,與此時的她截然不同。
這會兒的她,必定是她一生之中最丑的時候。
她被宋青出了原形,尸身青綠,臉龐潰腫。
眼珠暴突,數顆尖銳的獠牙鉆出了口腔之中。
張守義先前所說的話回響在她的腦海里,“…你這惡鬼…心丑人也丑…”
“我不丑…我不丑…”
“阿娘曾說,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孩了。”
她慘叫連連,在宋長青注視之下,竟表現得像是比先前鬼蛹追殺還要恐懼許多。
孟芳蘭抬起雙手,試圖將自己的臉擋住。
可她的雙掌腫泡呈青紫交加的顏色,無數潰爛的傷口處,像是有蛆蟲鉆出。
一根根鋒利無匹的長甲長了出來,看上去詭異而又恐怖。
“啊!!!”
她看到自己的雙掌,又開始慘叫。
這是她當年死后,鬼魂被困在尸身之中時,曾親眼看到過的一幕。
尸體一日一日的腐爛,從美貌變成了怪物。
怨恨因此而增加,她恨不得沈擇寧,不是因為沈擇寧不值得她恨,只不過是付出的代價太大,太多,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父母俱死,族人滅亡了,大錯鑄成,若是怪沈擇寧,豈非是將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全否定了?
所以她沒有退路,唯有一條路走到底,寧愿錯下去,也決不回頭!
可是她還是有意的事,她想要自己在情郎的眼中,永遠是貌美如花的時候,不愿讓他看到自己的腐爛與污濁。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她攔不住自己,便心生惡念,試圖伸出雙手,想要插爆宋長青的眼珠。
但她的手臂剛伸出去,便碰到了宋長青細如蘆葦的胳膊。
他的手臂已經不再直挺,肌肉嚴重萎縮,甚至骨頭變形有些彎曲,力量弱得不可思議,輕輕的碰到了她的臉頰處。
孟芳蘭愣了一愣,宋長青枯干的手指已經摸到了她歪垂的鳳冠,顫抖著以渾身力量替她輕輕的撥正了。
‘喀喀——’
斷裂的流蘇蕩了兩下,垂在她變形腫脹的臉頰一側。
不知為何,孟芳蘭那顆飽受怨毒浸泡的心,在他這樣的動作下微微一動。
她橫插出去的手停在他眼前不遠處。
此女心狠手辣,行事偏激,當年極度怨恨之下,親手屠殺母族。
數百年的時間,殺人如麻,從未心軟過。
只是此時面對正替她扶冠的宋長青,她的那只手卻顫個不停,再也捅不下去了。
面前的人曾陪了她十七年,脾氣正直,行事溫厚。
曾被迷障住的那顆心,此時像是因為他替自己整理流蘇的動作,一下清醒了許多。
她回憶起當初,三百年前的時候。
那會兒與沈擇寧花前月下,互約終身的時候,情到濃時,他也曾撫摸過她臉頰的。
可是那時的他長什么樣子,孟芳蘭卻都已經記不得了。
時間過去太長,恨意太多,反倒將愛壓過。
其實她早就已經丟失了自己的愛人,一直丟不下的,只是自己的執念罷了。
記憶之中,沈擇寧的印象只剩下了溫文爾雅,俊美柔和。
他能言善道,甜言蜜語總能將她哄得心花怒放的。
只可惜甜蜜的時間太短暫,此后的時間里留給她的回憶全是痛苦。
她已經不記得沈擇寧說過什么話,不記得他為她做過什么事了。
仔細想來,在她與父母親族翻臉的時候,被家人責罵怒斥的時候,他在哪里呢?
兩人相約赴死,最終她死了,而他獨活。
宋青小曾問她,兩人相約殉情,為何沈擇寧不死。
那會兒她是怎么說的?她說沈擇寧尚未成婚,不能絕后。
沈家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到時不知會有多痛苦。
她怔愣著,望著面前宋長青的那張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臉,如此不堪、如此恐怖,但卻又像是一道新的印記,牢牢烙印入她心中。
關于沈擇寧的印記,卻又像是一點一點的被抹去,她終于從執念之中醒悟,憶及過往,嚎啕大哭!
“哇…嗚嗚…”
在她心里,未必是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
可執念已成,錯的越多,她就越要執著。
她那雙暴突出眼眶的眼珠子因為她嘶啞的哭嚎抖命的抖動,孟芳蘭突然放棄了傷他的打算,轉而將他一把抱住:
“我錯了,我錯了!”
她有眼無珠,所托非人。
可好在如今明白也不算晚,還有宋長青陪她一路。
“我們一起死吧!我們一起死吧!”
“你殺死我,我殺死你。”
“想得倒美!”
宋長青沒有說話,宋青小的聲音卻在他的身后響起。
孟芳蘭心中生出一股寒氣,那兩排暴凸出來的牙齒‘喀喀’撞擊。
她雖說醒悟,但本性并非好人,死后脾性更加乖戾殘暴。
這會兒知道自己走投無路,又發現自己死到臨頭,身邊還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宋長青陪伴之后,如何肯將這到手溫暖拱手讓人呢?
聽到宋青小聲音的剎那,她毫不猶豫,雙掌用力往宋長青的腦袋抓握下去,似是在自己臨死之前,也要先將他殺死,令他陪自己上路。
但她手掌剛一動的瞬間,一道劍氣便揮斬下來。
銀光閃過,生生將她的雙臂斬落。
劍氣橫挑之際,那條她與宋長青之間牽連的紅線一下便被寒芒干凈利落的切斷了。
當年這樁轉世的姻緣因為宋長青欲保親人的命而強行續上,如今終于斷在宋青小的手中。
紅線一斷,一尸一人之間的那些粘黏在一起的千絲萬縷的如瀝青般的黑線便相繼枯萎斷裂。
宋長青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后仰落,掉往地面之中。
“不…”
孟芳蘭雙臂被削的痛苦倒在其次,劍氣侵入神魂的劇痛也不是忍不住。
可轉世的姻緣紅線一斷,卻令孟芳蘭像是被人剜走了心頭的血肉,兇相畢露。
“還給我,還給我!”
她兇暴異常的彈跳而起,‘仁’、‘德’二字術法力量竟像是壓她不住。
雙臂的斷口處,有大股黑氣蠕動著涌出,試圖抓住宋長青。
她不惜一切代價,將腦袋前探,力量大得使她數百年修成魔煞之身的僵軀都傳來骨折的聲響,她卻并不在乎。
那長牙突了出來,張嘴亂咬亂合。
牙齒撞擊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她想要將宋長青留住,留不住了也要殺死他,或是撕咬他一塊肉,吞進自己的腹中。
“不能分開我們…”
她兇悍至極,雙眼詭異的暴發出血紅的光澤,像是又要異變了。
就在這時,宋青小的身體從宋長青的身后出現,將他抱進了懷中。
“大師兄。”
宋青小喚了他一句。
當年那個身強體壯,可以背負著她在云虎山之中來回奔跑的年輕人,此時僅剩一把枯骨,重量竟比年幼時期的阿七都像是還要輕得多。
他的靈魂好像已經被抽干,剩余下來的只是一把枯干的骨頭。
她喚了一句,宋長青才微微抬頭。
“小…”
“小…”他抬起胳膊,去碰觸宋青小的臉。
他這些年,身在九幽,早些時候時常自言自語,喊著什么。
只是那會兒孟芳蘭拿他當成一個陪伴,一個打發漫長歲月的玩物,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中。
此后他逐漸不行了,話也不多,偶爾迸出兩句‘小…小’,也不知是什么。
這會兒聽來,她自然是將他這話當成對自己的稱呼了。
孟芳蘭尖叫著:
“我在這里,芳蘭在這里呢!”
她以為宋長青撫摸臉的動作,是因為將宋青小當成了自己的緣故,極力的掙扎著喊:
“小小是我,我在這里,你看看我…”
“…師妹…”只是宋長青下一刻喊出口的話,一下令她如墜魔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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