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還在抱著宋青小的腿嚎啕大哭,全然不知道面前的人此時心中已經生出波瀾了。
“您姓什么我姓什么,不然改個名字也行,阿才?阿旺?招財?進寶…全聽娘您的吩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宋青小的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這小孩的頭。
靈力沒有動,體內的封印并沒有絲毫被撬動的跡象。
她清楚的記得,第一次摸到張小娘子的肚子時,孩子踢到她掌心的時候,那靈力緩緩滲出的感覺。
“不對勁。”
她心中暗忖。
眼前的小孩若不是張小娘子所生的胎兒,那么他此時喚自己這一聲‘干娘’,難道只是巧合?
不!宋青小隨即否認了腦海里生出的這個念頭。
場景之內,沒有這樣的巧合。
眼前的小孩喚‘娘’的時候,沒有天道寺中那個聲音的詭異扭曲,卻同樣令她心生警覺。
她瞇了瞇眼睛,目光落到小孩的頭頂上,一寸寸在他身上移挪。
他極善察言觀色,仿佛因為天長地久的流浪生活,使得這種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已經化為了本能刻入了他骨血之中。
令他哪怕沒有神識,卻依舊能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目光與心理的變化。
抱著她雙腿的手逐漸僵硬了,貼在她小腿上的小臉也不再嚎哭。
他察覺到了宋青小的氣息與先前不同了,不由僵硬的抬起了頭。
黑暗之中,兩人目光對視,靜默了片刻。
“你父母是誰?出身何處?”宋青小又問了一次,這一次語氣冷清了許多,顯出幾分凝肅。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就是在盛京出生的…”
宋青小目光逼視之下,他很快別開了頭:
“好吧,我爹娘并不是遭人欺凌至死,而是染了時疫而死的。”
說完,他強作鎮定:
“不信,您若病好了,大可以去問問周圍左右鄰舍…”
這小孩年紀不大,但不知經歷過什么,防備心卻異樣的重。
在她面前,還敢謊話連篇,就是再追問下去,估計他也只是編些假話來應付,除非她使出一些非凡手段逼供。
可他無論如何狡猾,也只是個孩子罷了,宋青小做不出來這樣不擇手段的事,只能暫時將這個疑惑壓在心頭,準備之后再想辦法查出他生世來歷以及與天道寺有沒有關聯之處。
“你知道海寧縣嗎?”
她換了個方式問話。
這抱著她小腿跪坐在地的孩子聞聽此言,小臉上露出幾分茫然之色:
“什么海寧縣?沒有聽過。”
他說這話時,神態倒是難得的顯出幾分真切,顯然是沒有說假話的。
海寧縣是她第一次進入場景時,所居住的縣城,距離盛京千里之外。
再加上這個縣城又并不是王朝出名的富庶之鄉,沒有出過什么知名的大人物,只是王朝治下千千萬萬無數普通縣城之中的一個罷了。
一個年幼的小孩沒有聽過這海寧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想到這里,宋青小又轉而問道:
“那你聽說過,近幾年的水患災禍嗎?”
她這個問題一說完,小孩立即精神一振,顯然清楚了。
“那是當然的。”
他用力點頭:
“近幾年來,可沒有一年沒有災害的,不是水災就是地動,要么就是蟲災、疫癥,接連死了不少人呢。”
他扳著指頭數:
“就這兩三年來說,洪災可了不得,我們附近,好多都是逃亡進京的‘番薯’,你要小心,他們可壞了,會搶你東西的!”
小孩的拳頭一握:
“他們會占據一些年邁、弱小的人的房屋,偷偷進屋拿走食物。幸虧我挖了個地窖,又有靠山在,不然早被他們殺死了。”
他提到‘殺人’時,語氣輕描淡寫的,令宋青小皺了皺眉頭。
“這些人殺你干什么?”
“吃唄。”他滿不在乎的道:
“餓得瘋了,人肉也吃的。”
說完這話,他像是意識到自己講了什么不得了的話,渾身開始發抖。
半晌之后,又討好的貼了過來,用那張干瘦的小臉貼在宋青小的腿上,親昵至極的蹭著:
“娘,別吃我,我能給您討來食物。”
說完,他舉起一條枯瘦如柴的胳膊,得意的道:
“您看,我就剩骨頭,沒幾兩肉。我一般去東區討生活,若偶爾運氣好,能拿到不少吃的呢。”他深怕宋青小不信:
“東區有些富人,就愛看我們逗樂,有次竟然只是讓我學兩聲狗叫,就給了我一個大錢呢!我買了一大袋粟米,交了一部分給大狗哥,自己偷偷藏了一些…”
小孩咬了咬牙,伸手往后面的罐子一指:
“就埋在了那下頭。”
“娘,別吃我…”
他蹭著宋青小的腿,像一只搖尾乞憐的小狗。
宋青小沒有從小孩的話中得到什么特別有用的信息,可相比起一無所獲,小孩的舉動、所說的話,卻令她的心中生出一絲復雜至極的感覺。
“我不吃人。”
她不習慣被人碰觸,之前被他抱著,只是因為他喚的那一聲‘干娘’引起了她的注意,又想要試探他能不能令自己體內靈力封印解除罷了。
這會兒頓了片刻之后,她抓著孩子胳膊,將他拉開,靠到了墻邊角處:
“天道寺近幾年有什么動靜么?”
小孩被她拉開,也識趣的沒有死皮賴臉的湊過來:
“天道寺?近幾年他們在招和尚呢!”
他有些羨慕的道:
“當和尚可太好了,有衣穿,有屋住,再不會餓肚子,在大老爺們面前也是很風光的。”
隨即小孩話音一轉:
“可惜他們只點名要八歲以上的孩子,且必須要有戶籍證明,我剛好都沒有。”
他有些苦惱的樣子:
“大狗哥答應我說,到時‘番薯’之中,若有年齡符合的小孩,殺一個,讓我去頂替了!”
小孩還在絮絮叨叨的:“事成之后,我只要不時偷些香火錢給他,便算報酬。”
這樣一個年紀還很小的孩子,明明該是心思純凈的時候,卻能坦然的將殺人掛在嘴邊,仿佛并沒有察覺奪走一條人命是一件大事。
黑暗之中,小孩的臉上夾雜著純真與陰暗到極致的絕望,兩者完美的結合,形成一團陰霾,蒙在他那雙本該無垢的眼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