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長嘆了一聲:
“埋藏在身體之中,早有預謀,真的好毒,難怪我事先半點兒都沒有察覺到了。”
“…”宋青小沒有提醒他,其實這絲線極有可能只是一個指路的引子。
而真正作遂的陰魂則是在牛車卡住的時候才鉆進了吳嬸身體之中,只是見老道士一副釋然的樣子,她便沒有將他的話揭破。
老道士話音一落,只聽宋長青一聲驚呼:
“師傅,你看。”
宋道長連忙低頭,就見到那兩根細絲如同燃燒之后的香灰一般,在他掌心之中化為粉沫,還沒等他將手握攏,隨著外頭風一灌入,便化為一陣霧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證物就這樣措不及防的消失了,甚至老道士還來不及查清此物來源于何處。
他有些郁悶,但好在至少已經弄清了這頻頻作怪之物是什么。
如今取出來了,不管是吳嬸還是趕車的老頭兒,暫時應該是沒有性命之危了。
“幸虧拿出來了。”
趕車的老頭兒有些慶幸,說起這話時,一副心有余悸之色。
相比起被鬼魂附體,不明不白的死去,顯然被扣傷眼珠一事便不值一提了。
“道長,我應該沒有大礙了吧?”
宋道長點了點頭,應道:
“我感應過了,這東西就是陰魂附體之物,但此時他已經完全消失了,你不會有事的。”
老頭兒一聽這話,面露喜色,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宋道長又道:
“但這段時間你不能離開我們的視線之內。”
他解釋著:
“你本不是沈莊的人氏,祖上也出身云陽,但卻同樣中了招,想必應該是跟你受雇于吳沈氏有關的緣故。”
說到這里,老道士轉頭去看自己的大徒弟,宋長青一見他動作,就好似知道他心中念頭,忙不迭的攤開一只手。
只見一只粉鍛荷包躺在他手心之中,荷包口袋緊束。
老道士將這荷包拿了起來,仔細摩挲:
“荷包是以絲緞織成,是上好絲綢,應該是出自沈莊之物。”
荷包上繡的荷花栩栩如生,繡工頗為不凡。
無論是從布料、花色看來,這荷包至少價值不低了,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吳嬸雖說娘家富庶,給她裝的私房很多,但恐怕也沒有富到可以隨意用這樣一個頗為值錢的荷包來隨意當作打發一個車夫之物。
“你先前說到吳嬸給你的荷包,不是這個?”
老道士想起他先前所說的話,當時說了一半ꓹ他身上的陰魂便隨即作祟了,根本沒讓他將話說完。
趕車的老頭兒也想起了這一茬,他的意識停留在看到荷包時的那一剎,后面發生了什么,便模模糊糊不大清楚。
不過他也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此時聽老道士發問ꓹ先是用力的點了點頭ꓹ接著又拼命的搖了下頭。
“老仙長明鑒。”他捂著眼睛,另一只通紅的眼珠如同見鬼一般的盯著宋道長手中被包在汗巾中的荷包:
“吳家嫂子當日確實給了我一個荷包,也被我包在了這汗巾里頭。”
他吞了口唾沫ꓹ獨眼之中露出恐懼之色:
“可是我分明記得ꓹ吳家嫂子給我的,不過是一只普通的舊棉麻袋子,絕不可能是這樣一個做工精巧之物。”
“你確定沒有記錯?”老道士追問了他一句。
趕車老頭兒隨即發誓:
“絕不可能記錯!”
這樣一個精巧之物ꓹ確實見過之后便印象應該十分深刻。
老頭兒被附身之后應該已經被嚇破了膽ꓹ事關他自己性命ꓹ他是不可能撒謊的。
“我記得很清楚,里面裝了四塊銀元ꓹ除此之外ꓹ先前應允拉那幾個外鄉人進沈莊的報酬都一并裝在了其中,一共有四塊大洋,三個銀元在里頭。”
他說得十分篤定,數目也記得很是清楚。
“也就是說,這東西并不是吳沈氏給你的,極有可能被調包了。”
宋道長說到這里,伸手去拉扯那荷包上打結的繩帶子。
帶子被他拉開,他提起這荷包往外倒。
‘鐺鐺’數聲脆響之中,里面倒出七八枚金燦燦的大金元,一下將幾人都驚呆了。
那大金元薄如餅子,約摸嬰兒巴掌大小,看起來是鍍了一層黃銅在外頭,并不是此時流通使用的貨幣。
“這——這——”趕車的老頭兒聲音都結巴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怎么可能呢?”
坐在宋道長身側的宋長青側身過來拿了一塊那大金元捏在指間,細細的端詳了片刻,接著喊道:
“師傅您看。”
只見那金元上有印記,寫著:鑄于大金萬盛元年。
“大金萬盛元年?”
宋道長湊過去看了一眼,隨即便道:
“大金政權時期?三百多年前?”
車上的幾人都有些發懵,宋道長自己也拿了一塊金元湊到面前看了半晌,確定每一塊金元上都寫著相同的字,證明它們是大金政權時期的出產之物。
“大金立國于三百多年前,這萬盛是大金第一任開國皇帝的年號。”宋道長將這金元翻來翻去的研究:
“可是一百年前,沈莊被屠事件不久之后,后金的政權就已經結束了。”
隨著后金政權一結束,后金當年流通的錢幣就已經被逐步廢除,不再使用。
“萬盛元年的時候,正值大金政權的巔峰,出產的錢幣也不多。”到了后來,便改以紅銅鑄成大錢流通使用。
到了晚金時期,早期的大金元已經十分罕有,大多是一些古玩愛好者收藏罷了。
而晚金政府滅亡之后,紅銅大錢都已經不多,更別說這早期的大金元了,不止是出現,還一次出現了如此之多,可見確實是有問題的。
“吳家嬸子給我的,明明就是四塊銀元啊?我當時數了又數,絕不會出錯。”
沈莊鬧鬼,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將前去沈莊視為陰曹地府。
所以吳嬸在最初請人運送時,碰了不少釘子。
后面狠心拿出了四塊銀元,才將這趕車老頭兒說動。
四塊銀元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以當這老頭兒全家吃喝花銷一整年所用了。
他當時拿到這筆錢時,再三的數過,甚至夜里抱著睡覺,洗漱也不離身,絕不可能被人調包的。
但此時三塊銀元卻變成了七八塊大金元,從價值上來說,這哪怕已經不再是流通貨幣的大金元自然是要比吳嬸那三塊銀元更加貴重,可趕車的老頭兒一見此物,卻覺得一股寒氣直從腳入。
“陰鬼借吳嬸的手,將這包金元交給你的。”宋青小開口說道:
“而這荷包及錢,應該就是一種鬼所下的詛咒。”
借吳嬸之手,以詛咒的形式將那黑線種入老頭兒身體之中,再引來厲鬼,將其殺死。
“可,可當時明明我拿到的…”老頭一聽這話,打了個寒顫,還想再解釋,宋道長就道:
“青小說得沒錯,這就是鬼打墻了。”
趕車老頭兒瞪大了通紅的眼睛看他,他就解說著:
“吳沈氏從沈莊回家的時候,就已經著了道,她身上的鬼物施展了陰術,迷惑了你的意識,所以她給你錢的時候,應該就是這一包東西,而非你以為的銀元了。”
只是當時老頭兒中了招,渾然不知自己收了什么要命的東西,只當是幾塊銀元,便喜滋滋的將其納入懷中。
“這一包錢,可能是買命錢。”宋道長皺了皺眉頭:
“有一種陰魂邪術,施展在銀錢之上,丟在路旁,一旦被人拿走,便相當于默認愿意賣命于這丟錢之人了。”
一番話聽得趕車的老頭兒大感害怕,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忙要下跪:
“道長救我。”他顧不得眼痛頭昏,將頭叩在地上‘呯呯’作響:
“我家里有老妻子孫,實在不能出事…”
“你先起來!”宋道長伸手扶他,眼中露出怒容:
“朗朗乾坤!這陰魂未免太過放肆了,你既非沈莊的人,不過是受雇于吳沈氏,便也要害你性命,這樣的陰魂絕不能留它與人世的。”
他性格之中正義感極強,又心善無比,本來就有要救車夫的心,否則不至于讓他同上車。
這會兒不要說趕車老頭兒央求,哪怕他就是不說話,宋道長也絕不會見死不救。
“只是我此行要前往沈莊,暫時沒有辦法護你周全。”他已經收過陰魂鬼怪的買命錢,那根黑線雖說已經被宋青小抽出,但沈莊內的陰魂能量之大,遠超老道士的想像了。
無論是此時彌漫的大霧,還是先前受驅使的黃鼠狼群,恐怕都與沈莊的陰魂脫不了關系的。
如此一來,就算沒有那根黑線,老頭兒一旦離開了宋道長的視野,恐怕也是性命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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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了片刻,接著說道:
“我有一個方法,我們先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我給你布個道家結界,你在那里等我。”
他頓了片刻,說道:
“若我能從沈莊順利歸來,自然你的安全無憂。”
但若是他們師徒出了事,被困在沈莊之內,“到時事情一鬧大,必會引起全國其他有識之士的關注,到時自然會前往此地,我會給你留一樣道門信物,若是其他同門見此物品,念在同道中人的份上,想必也會伸手搭救。”
至于最終能不能保住車夫性命,對如今的老道士來說,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就算是如此,車夫已經感到頗為滿足,又不顧老道士阻攔,一連叩了數個響頭,迭聲的向他道謝。
“一百年前的屠城造成了無數陰魂厲鬼,但這些怨靈拿出來的買命錢,卻又是出自三百年前的大金。”宋青小說話的同時,手向那些大金元探了過來。
她這個舉動嚇了老道士一跳。
這錢來路不正,且有可能是厲鬼所使之物,沾了陰怨之氣,且能驅使那些死于屠城之中的怨靈為它所用,可想而知這錢的怨毒之處。
沾手過錢的吳嬸、車夫接連中招,老道士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小徒弟也碰到這種邪祟晦氣的東西,忙不迭的將手一縮——
可他的動作雖快,卻又快不過宋青小。
老道士明明見她不慌不忙,可只見眼前影子一晃間,不等他反應過來,宋青小已經抓了兩塊大金元在手間,動作快得明明他都看清楚了,卻根本無法閃避過。
這真是中了邪了!
“你…”宋道長有些著急,話音剛一落,就見宋青小看了看金幣,問道:
“這是不是說明,此次沈莊鬧的‘鬼’,未必是百年前屠城事件中死亡的那些怨靈呢?”
“你先放下來再說。”老道士見她拿了錢幣在看,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反應過來后忙不迭的讓她將金元放下。
她摸了一下錢幣,錢幣上有一絲若隱似無的怨氣,與先前的那一絲黑線上的怨力有些許的相似之處。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看老道士急得額角汗水都要沁出來了,她就順應了老道士的話,乖乖將兩枚錢幣放回了他手心之中。
老道士瞪了她一眼,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卻最終并沒有責備,而是忙不迭的將幾枚錢幣重新放入了那粉色的繡花荷包里頭,才長舒了口氣。
他又仔細看了看宋青小,見她雙頰微潤,目光清明,并不像是沾染了陰氣的樣子,放心了許多。
這一放心之后,他才想起先前宋青小所說的話,也有些遲疑:
“三百年前…”
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生于晚金開貞十八年,可并沒有說過,三百年前有發生過什么重大的事故。”
且鬼魂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的,越是長時間留存于世間,便需要越是強大的怨氣所支撐。
能生存三百年以上的,已經不能單純的稱之為一般的鬼物了——“至少已經是鬼王級別的存在。”
但要想進化為鬼王,所需條件便異常艱刻,非得集天時、地利等條件,以及大量陰怨魂魄的滋養才可能會養出這么一個足以撼動陰曹的鬼物。
這種條件之下,無論老道士怎么看,都覺得一百年前那場屠城所造成的冤魂,才有可能養出這么可怕的存在。
再加上沈莊特殊的陰陽交匯的地形,經過一百年得休養生息,當年的那些可能并沒有真正受到超渡的陰魂成了氣候,才在此時傾巢而出。
老道士將荷包收入自己腰側的口袋之內,慎重的開口:
“無論如何,我們先前往沈莊,進去之后,事情總會能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