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換了冠袍。”宋青小上下仔細打量了意昌一番,突然開口說道。
意昌緩緩的點了點頭,垂落在他胸前左右兩側的冕帶摩挲著那甲氅,發出輕微的‘悉索’聲來。
這會兒的他看起來年歲比之前長了許多,但那雙目經過歲月的洗禮,卻如浩瀚的星空般,更增添了少年模樣的他沒有的獨特的成熟的風采。
雙十年華之時稍嫌有些消瘦的雙肩,此時顯得更為寬闊,配上他這身極為沉重的龍甲裝束,更顯威嚴!
“那身袍冠,已經束縛了我上千年。”他如同嘆息一般說出這話:“如今一脫下來,才像是回到了當年。”
“脫下來了,還穿得上去嗎?”宋青小偏了偏腦袋,意有所指的問他。
意昌愣了愣,接著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弧,使得他那張威嚴而肅穆的臉顯出幾分溫和之色:
“宋姑娘真是聰明。”他的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愉悅之色,但隨即搖了搖頭:“想必姑娘也知道,那身皮囊,是束縛住我們的繭。”
鎮魂一族當年不堪折磨,選擇了與惡龍陰魂相融合,將死后陰魂不散的惡龍怨靈引入體內,轉而成就了自身的一種特殊輪回,在這些輪回之中尋找生存之道。
每隔幾十年的時間,鎮魂一族的族人即將到大限之期,便以體內魂氣吐絲結繭,將自己包裹在繭里面,等待著新生之后的又一次輪回再現。
而這種輪回每經歷一次,便會形成一層黑繭,最終化為裾裙,把鎮魂一族牢牢束縛在里面。
那繭伴鎮魂一族而生,便如他們的鱗甲一般,輪回重生的次數越多,便會將他們裹得越嚴。
“如今我已經輪回了十二次。”意昌坦然的將他的秘密說了出來,“那繭也越裹越厚,要想取下十分之難。”
繭里含著極強的魔氣、戾氣,與之相貼的每一日,都在腐蝕著人的思想與意志。
“將它們剝離之時,確實需要很大毅力。”意昌看著宋青小,輕淡描寫的說了這么一句:
“但如果不將它們取下來,它會越裹越厚,”他頓了片刻,才說道:“厚到我不能再將其取下來。”
宋青小總覺得意昌話中仿佛大有深意,像是要給她傳遞什么消息。
她想到從相叔口中打聽到的那些情況,意昌當年救了相叔之后,告知了他一些鎮魂一族的秘密,并沒有令他守口如瓶的意思,當時她便猜測,意昌可能是想借相叔之口,將這里的消息傳遞出去。
若真照相叔所言,這些人是為了輪回長生,自成一脈,那應該對于族中秘密守口如瓶才對,為何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普通人坦言?
這會兒她聽到意昌這話,不由便問:
“如果不能取下來,結果會怎么樣呢?”
意昌微微一笑,那雙目之中露出一絲懾人之色:
“若是裾裙厚到一定程度,鎮魂一族無力再將其取下之后,便會形成一個巨大的魔蛋!”他說到此處,目光與宋青小相對望:
“而魔蛋破了開之時,當年死去的黑龍便會再現人間!”
這就是意昌族人真正的秘密!將自身作為容器,如養蠱一般,把魔龍陰魂養在里面。
當年隨著鎮魂一族人數的減少,意昌領導著族人,做出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
為了避免重蹈先祖的覆轍,他決定引惡龍不散的陰魂入體,相互制壓、尋求突變!
鎮魂一族追隨黃帝,當年這批勇敢的族人有屠龍的手段,自然他們的身體也有養龍的條件。
凡事相生相克,這句話是對的。
意昌是個天賦卓越的絕世之材,他接手族長之位后,在位期間,領導族人將所有魔龍陰氣吸入體內。
“那時的玉侖虛境,天可沒有這么藍。”他像是想起了當年的往事一般,說到這話時,露出懷念之色。
事實上此時的玉侖虛境天也不藍,常年散開的陰霧總是灰蒙蒙的,將天空遮掩。
可他才從其父親手上接過族長之職時,那會兒的陰氣更為詭異可怕。
這里鋪天蓋地的都是黑煙彌漫,永遠沒有白天,濃郁的陰氣之中,時常可以看到已經早就‘死去’的那些族人痛苦無比,且又在魔氣折磨之下心智變異之后猙獰的臉。
他們死前痛苦萬分,死后也永遠得不到安息。
這些人曾經是屠龍的勇士,后輩受黃帝囑咐,義無反顧遠離家遠,被困守在這隔絕于三界之外的獨立空間,生前牢記使命,死后魂靈卻成為了滋養魔龍的最佳養份!
那會兒的玉侖虛境,與其說是仙境,不如說是真正的魔境,如陰曹地府一般。
直到意昌橫空出世!
鎮魂一族做出了與惡龍陰魂相結合的決定,陰氣引入體內,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之后,曾受魔氣腐蝕、折磨,且永不得安寧的先祖終于能得到解脫,可以魂飛魄散,不必再重復這種無止境的痛苦;被黑暗所籠罩的玉侖虛境逐漸開始恢復清明。
當這個小世界之中重現白天黑夜,曾經的鎮魂一族卻開始發生變異。
但代價就是他們的血液開始改變顏色,魔氣賦予他們無止盡的生命,同時無所依附的惡龍陰魂得到附著,吸食他們的靈魂,為真正的‘重生’蟄伏著做準備。
“那裾裙穿在身上的時候,雖會帶來無盡的生命,但同時也會帶來一些九龍的殘念,影響著與魔氣融合的身體。”毀滅善意,同時勾起人心底深處最陰暗的東西。
所以意昌說他在脫下那‘束縛’的時候,輕松無比。
他雖說得輕松,但宋青小卻可以想像得到,他脫下那已經裹挾了他上千年的‘束縛’時,必定是極為艱難的。
十二次的‘輪回’,使得那黑繭所化的裾裙與他恐怕已經融為了一體,他要將其剝下,便如生揭鱗甲似的,應該痛苦無比。
同時他的長生,某一方面也可以說是由魔氣所帶來的,所以那魔氣被剝除之后,自然便恢復他本來的面目,不再是先前雙十年華的樣子。
宋青小想到這里,不由皺了下眉,意昌這樣做,簡直像是背水一戰,無論大戰之后,鎮魂一族與她及湘四任何一方勝出,他都不可能再活得下去。
畢竟正如他所說,那黑繭脫下‘容易’,再穿上卻難。
他的精神、意志在上千年與魔氣相對抗中,恐怕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若非他本身意志之堅毅超乎尋常,恐怕是熬不過這樣多年的。
但千年下來,這些魔氣對他的影響應該是很深的,兩者相纏,如今強行分開,恐怕本身就已經會傷及他的根本,再加上他已經年歲不輕,大戰之后,更是會耗盡他的身體生機,所以初容等人才會露出這樣哀痛的神情來。
可是他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今日的龍王祭,鎮魂一族到底想求的是什么?
她與湘四這兩個祭品?還是其他的東西?
意昌的輕嘆,令得先前還在小聲啜泣的初容等人頓時大聲的哭了起來。
‘嗚咽’的哭聲之中,他身前不遠處左右兩側的巨鼓之上頓時那股黑氣便似是感應到了這股悲傷的氣氛般,飛揚了起來。
數股黑氣纏到一處,頓成氣候,化為一條約摸十來米長的黑色長蛇,‘嗖’的一聲騰空而起。
兩條黑色的長蛇在半空之中一碰頭,霧氣相吸迅速相融,頃刻之間竟一再膨脹變大,身形拉長一倍有余,竟合為一條將近三十米長的模糊的黑龍之影來。
這情景看得湘四面色一變。
那黑色巨龍之影有鼓聲加持,氣勢頓時高昂無比,將巨口一張,一道充滿暴戾之氣的兇悍咆哮如同嘯風一般,往四周席卷而來。
黑影在空中盤旋一圈,兩側鼓上的黑霧不由自主的往它體內匯聚。
初容等人臉上的那些黑色圖騰一下便如活了過來,開始在臉上飛速鉆攢。
那霧氣如同蠱蟲,在他們臉頰、眼珠之中沖出再隱沒,一下像是將他們的頭顱勒緊了般,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掙扎之色。
有些意志力稍薄弱些的人,不多時神色便變得木然,那一雙雙原本應該是漆黑的眼珠,竟隱隱透出詭異的幽藍。
猙獰、噬血、兇暴——
數種情緒從他們眼中傳遞出來,被那高高盤旋在頭頂之上的黑影感應到,這種情緒便如成為了它的養份般,令它氣息更顯囂張霸道,發出一聲長吟之后,竟如同感應到了什么一般,將碩大的頭顱一擺,竟抬高一雙巨爪,往意昌的方向直撲而來!
狂風大作之下卷刮著彌天黑霧,化為疾蕩的氣流往圣廟方向吹了過來。
氣流之中魔氣極盛,這些魔氣有極強的殺傷力,刮過湘四頭頂,都令她感覺身體如被針扎一般。
那黑影來勢洶洶,湘四面色一變,還以為是鎮魂一族的人出手偷襲,當即顧不得忌憚,強行召出自己本命魂獸——
‘嘶!’
一條巨大的黑蟒從她頭頂浮現,張開巨口,露出尖而長的獠牙,吐出分叉的信子來。
但那黑影從其頭上直飛而過,像是壓根兒沒注意到湘四、宋青小的存在一般,竟嗷嘯著往意昌的方向疾沖而去。
疾流之下,他的冠帶被吹得‘嘩嘩’作響,甲氅之上那些穿著的無數龍鱗像是受到召喚,‘叮叮鐺鐺’響了起來。
“哼!”
正在此時,意昌神色一冷,那雙眼之中迸出銳利的鋒利來。
他整個人的氣勢陡變,如同一個戰神般,那消瘦的手掌緊握住高大的骨杖,嘴唇緊抿,用力將其舉了起來,再狠狠杵落地面!
‘轟!’
隨著骨杖落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意昌口中發出一個古怪至極的音節:
“嚤!”
那音節一出,骨杖之上一股浩瀚之氣迸發開來,只聽‘嗡——’的響聲,這聲音明明不大,但沖擊的是識海,便令人尤為難以忍耐。
氣勢往外沖擊,如同一滴水落入平靜的水面,蕩開層層漣漪,那波紋往兇悍異常的黑影沖擊而去。
先前那看起來氣勢洶洶的黑影,受到這股力量一沖擊,頓時發出一聲凄慘至極的哀嚎,‘嗷’的散開,接著那才將成形的龍體‘砰’的一節一節化為黑霧,在半空之中散了開來。
余韻化為狂風疾流,‘呼嘯’著往四周刮卷。
那些鎮魂一族臉上的黑暗圖騰在這股氣勢之下,頓時像是露了怯,先前還囂張至極的在初容等人臉上、頭上亂鉆亂攢,此時紛紛停了下來,且如受到了重創一般,顏色都顯得有些暗淡。
原本有些失魂落魄的族人,在意昌一個音節之下,像是遭人當頭棒喝,那雙眼之中又逐漸恢復清明,待回過神來之后,有些人便露出羞愧之色。
“父親大人——”
初容臉上的黑色圖騰一旦受到制約,他整個人便如同松了口氣般,只是他一抬頭看往意昌,頓時便失聲驚呼了起來。
此時的意昌仍站在那里,如同一個守城的將領般,可這會兒的他比起之前更顯蒼老了十歲左右,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背脊微彎,消瘦的臉頰更是消瘦,瞬間功夫,便從一個如同四、五十歲的老人,變成了六十來歲的花甲之齡。
意昌看到他失聲大喊,不由抬起了一只手來,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原本有些失魂落魄的族人,在意昌一個音節之下,像是遭人當頭棒喝,那雙眼之中又逐漸恢復清明,待回過神來之后,有些人便露出羞愧之色。
“父親大人”
初容臉上的黑色圖騰一旦受到制約,他整個人便如同松了口氣般,只是他一抬頭看往意昌,頓時便失聲驚呼了起來。
此時的意昌仍站在那里,如同一個守城的將領般,可這會兒的他比起之前更顯蒼老了十歲左右,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背脊微彎,消瘦的臉頰更是消瘦,瞬間功夫,便從一個如同四、五十歲的老人,變成了六十來歲的花甲之齡。
意昌看到他失聲大喊,不由抬起了一只手來,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