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四氣得直跺腳時,宋青小又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不過他有一些話應該是真的。”
意昌一族與惡龍之魂的合作,確實有可能是這些鎮魂一族將惡靈引入體內。
畢竟玉侖虛境中的族人骨血變異,輪回重生之時,身體之中極濃的魔氣竟能化為實體,吐絲結繭,其魔氣之強,便非同一般。
這魔氣的來源應該就是九龍陰魂,如果從這一點看,相叔便沒有撒謊,意昌族人與惡龍之靈應該結合為了一體。
“更何況,”宋青小含著笑意,轉頭看了湘四一眼,接著目光再往意昌的居所看去,停了片刻之后,又落到了更遠處的圣廟之上:
“那里可不止是有意昌的居所而已。”相叔所指的方向,還有圣廟的位置。
他狡猾異常,既不愿說真話便宜了宋青小、湘四二人,又不敢完全說假大空的話,估計是怕二人一怒之下動手殺人。
最為安全的,便是半真半假的說,這樣一來似假還真,令人短時間內難以辨清。
湘四不由又低聲罵了一句:“鬼老頭子,真惡心!”
“如果當年相叔看到過意昌重生,那么便有可能看到過祭祀儀式的舉行。”宋青小邊走邊道,“真正的‘龍王祭’舉行地點是在圣廟之內。”
而鎮魂一族的那些暫時處于休眠之中的族人也是被安置在凹槽之內,如此一來,倒也與相叔說的話對得上。
“若‘龍王祭’舉行之時,也是鎮魂一族那些繭內的人重生之時,便恰好印證了清露所說過的——”
宋青小說到這里,頓了頓,湘四靈光一閃,接口道:
“誕生!”
“對。”宋青小點了點頭。
照相叔所言,破繭重生之后的鎮魂一族,會從垂垂老矣的老人返老還童為初生的嬰兒。
而這個過程,與清露在消失之前最后對宋青小所說的‘誕生’相一致。
湘四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任務有了進展,推斷出龍王真正的位置,對于原本一直困在迷霧之中的兩人來說,也算是個極大的進展了。
不過此人疑心極重,再加上相叔這老頭兒又實在心機深沉,她歡喜之后又不由有些懷疑:
“可是宋三,這兩人有沒有可能都在騙我們呢?”
“可能性不大。”宋青小搖了搖頭。
清露的存在早于她進入任務之時,不知其具體來歷。
但結合相叔的行為舉止,這幾十年中,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騙取少女進入玉侖虛境作為祭品,也不排除清露可能是他獵物之一。
如果這種推測屬實,那么清露與他之間便有大仇,絕不可能兩人合作做個圈套設計。
更何況當時清露即將與九泉相融合,必死無疑。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解脫,‘龍王’不死,九泉里的魔氣不破,她將永遠被困在這里,難以得到真正的解脫,所以她不會撒謊騙人,也沒有騙人的必要。
相反之下,相叔倒是很會騙人。
就如同湘四說的,他恨意昌設套騙他,全然忘記當年的他最先忘恩負義,意昌等人對他還曾有過大恩,結合此人性格,撒謊的可能性自然是大于清露的。
他提到鎮魂一族與九龍惡靈相結合,繼而孕育‘龍王’。
所以作為鎮魂一族的族長之首的意昌,便是‘龍王’之身。
初時聽來他這話極有道理,便細想之下又漏洞重重。
宋青小與湘四兩人逼問相叔‘龍王’下落,已經顯示出對于‘龍王’不懷好意,相叔對于這一點是心知肚明。
‘龍王’的存在與玉侖虛境的鎮魂一族輪回重生脫不了干系,而相叔畢生所求的愿望,便是可以加入鎮魂一族,像意昌一樣脫繭再生。
“若是‘龍王’真的死了,那他才真的是竹藍打水一場空。”湘四聽到這里,接著說了下去:
“所以他不會允許‘龍王’出事。”所以在當時的情況下,他便隨口胡縐。
禍水東引之后,一來可以報意昌這么些年騙他之仇,二來半真半假的希望可以將宋青小、湘四打發走。
但他事前應該并不知道清露在與九泉融合前曾跟宋青小說過,‘龍王’與誕生有關,再結合他后來顯擺一般提到的意昌返老還童重生一事,又有他手向圣廟一指之事,種種線索稍加分析整理,便與清露所說不謀而合。
湘四說到此處,臉上露出厭惡之色。
她自詡不是什么好人,但這會兒對于相叔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也是倒盡了胃口。
“那我們現在怎么做?”
既然已經知道‘龍王’所在地就在圣廟之內,且也弄清楚意昌族人與九龍陰靈之間的關系了,依湘四心中的想法:“不如先將玉侖虛境這些人集中到一處,逼問出‘龍王’下落。”
她嘴角微勾,眼中卻冷光閃爍:
“這些人都是同族,血緣關系很深,相處的時間又久,感情深厚。”彼此之間沾親帶故,這樣一來就十分好辦了:“問了不說便殺一個,殺到最后,總有人開口。”
宋青小聽了她這話,沒有出聲,湘四不由有些急了,看了她一眼,詢問她的看法:
“你說呢?”
“不。”宋青小搖了搖頭。
她這樣毫無轉圜余地的態度令湘四怔了一怔,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解釋道:
“鎮魂一族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們的經歷固然可憐,但后面與九龍惡靈相結合:“這些年來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的女人,此時就算殺死他們,屠了全族,也是他們罪有應得。”
湘四誤以為宋青小是不愿意殺人過多,兩人相識的時間不長,可湘四內心之中卻實在覺得宋青小這樣的性格實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身在神獄,每個能活到現在的人,都并非心慈手軟的人物,否則這么多次試煉下來,恐怕早就已經死無葬身之處。
偏偏她講原則、重承諾,對于一個普通人百般照顧,這會兒湘四自認為提出這樣的方法是極為適合的,畢竟線索明朗,意昌一族絕對知道‘龍王’藏身之處。
利用他們族群的團結、緊密而逼問出‘龍王’下落,對于兩人任務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一旦問出‘龍王’,將其殺死之后,完成任務離開試煉場景,以免夜長夢多。
湘四說到這里,隱晦的提醒著:
“還有一個五號逃脫了,恐怕正潛伏在暗處。”
范五不死,對于兩人來說始終是個隱患。
宋青小實力雖強,但范五也不弱,兩人在明敵在暗,就怕此人在關鍵時刻出現搗亂。
“我說的‘不’,不是指這個。”宋青小被湘四的一番話逗笑,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道:
“而是指你的建議行不通。”
雖說從清露、相叔口中已經得知了不少線索,但她仍有一些疑惑。
按照湘四建議,若是將玉侖虛境的人都趕到一處,再以屠殺的方式逼他們開口,先不說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這些人也未必會開口。
‘龍王’的存在與玉侖虛境的人輪回不死的秘密有關,‘龍王’一毀,整個意昌族群便會全軍覆沒,如此一來,說與不說都沒有區別。
湘四的威脅聽起來有殺傷力,但對于這些曾經歷過苦痛,又輪回多次,人老成精的鎮魂一族來說,這種威脅未必有用。
九泉底下的情況還沒有探聽清楚,可宋青小隱約感覺得到,以強硬的手段殺人逼問恐怕并非意昌軟肋。
反倒是九泉之下隱藏的東西,才有可能是他所重視的。
宋青小還有一個隱憂,只是此時并沒有跟湘四說,那就是相叔提到九泉之下的鎮氣來由。
這老頭兒提到,當年他隨父親、叔伯及一群人進入九泉的那天晚上,便正好遇到水中的陰魂現世了。
僥幸留下一條性命之后,他便主動提出為玉侖虛境的人騙送少女進入。
但‘龍王祭’每隔三年便要舉行一次,這里以前與世隔絕,以前那些鎮壓九泉中的魔氣的‘人’又是誰呢?
她沉吟了片刻,湘四并沒有意識到她這一刻的走神,宋青小將這件事情壓進心里,接著又說道:
“再者說,鎮魂一族也未必有那樣好對付。”
他們當年有追隨黃帝屠龍的本事,便應該有某種力量在身,與試煉場景中普通的民眾不同。
光是那濃烈的魔氣,便已經非同一般,更別提他們在唱起那古老的戰歌時,精神力的壓制強大得不可思議,湘四要想用強,他們未必會束手就伏。
她這一番話說出口,先前還眼冒精光的湘四頓時垂頭喪氣,一副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
“反正‘龍王祭’就在幾天之后了,鎮魂一族有什么手段,到了祭祀那天,自然可以看個分明的。”宋青小含笑道,什么‘龍王’,什么誕生以及水下的秘密,到了‘龍王祭’那一天,都可以弄個清清楚楚,不用急在一時半刻。
“至于范五嘛——”她說到這里,偏頭往九泉的方向看了一眼,過了一陣才接著說道:
“不足為懼。”
一個手下敗將,她能殺他一次,自然可以再殺他第二次,他的復活次數聽來嚇人,不過每隔著他死一次便要跌落一層境界的話,這種復活方式便形同雞肋。
試煉空間從來不是神仙福地,好事沒有這樣多。
再說沒了隊友,八骨噬魂魔都死了兩個,范五損失異寶,身受重傷不說,還實力境界大降,若這樣都能令湘四如此忌憚,宋青小都要懷疑她有沒有跟自己聯手的資格。
湘四聽到這里,不再出聲了。
她自然明白宋青小的意思,但宋青小卻不能明白她內心的隱憂。
不過這會兒話說得這樣明白,湘四實力不濟,便唯有暫時聽從她的安排了。
好在‘龍王祭’沒有幾天了,咬牙忍一忍便過去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踏著星光回到了院落之中。
宅院的大門果然已經破碎了,門上那畫虎的位置此時已經破開一個碩大的洞。
門后有一道瑟瑟發抖的氣息躲著,探頭探腦的往外看,在發現宋青小與湘四二人回來時,那人影閃了出來,直奔二人而來,幾乎要哭了。
“你們終于回來了。”
嚇得面色慘白的品羅一見兩個少女,便如見親人一般,涕淚齊下,這會兒連臉面都不要了。
他先前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清露突然被擄走,緊接著宋青小、湘四兩人都追出去了,就留了他一個人在院落里頭。
年輕人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的處境,那股沖頭而起的勇氣退卻之后,隨之而來生出后怕之心。
只不過那會兒宋青小與湘四兩人都‘飛’出去了,他的速度肯定是跟不上的,這會兒又夜黑風高,他既怕范五殺回來,又怕玉侖虛境的人躲在暗處,還擔憂宋青小、湘四與被擄走的清露。
驚惶交加之下,年輕人想起宋青小說過:‘畫虎于門,鬼不敢入。’
今晚之后,他將宋青小當成神明一般,對她說的話半點兒也不敢置疑,當即躲在來時的宅門后頭,等著兩人回來,正渡日如年之際,好在宋青小與湘四兩人終于平安歸來了。
從外表來看,這兩人像是并沒有受傷,也沒吃虧,品羅反倒臉色青白,虛汗大股大股的出,使得他身體冰涼,不自覺的在發抖。
“清露呢?”他哭了半晌,宣泄了一番心中壓抑的情緒之后,接著在湘四不耐煩又鄙夷的目光中瑟縮發問。
“回去了。”回答他問題的是宋青小,她像是知道品羅心中的念頭:“她不會再出現了。”
她的話令牙齒撞得‘咔咔’響的青年愣了一愣,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應該難過。
他對宋青小的話沒有半點兒懷疑,既然她說清露不會回來了,應該就是再也不會發生今晚這樣的突襲事件了。
可是想到那個可憐的少女,就這樣消失了,品羅多少還是有些難過。
當時他挺身而出的舉止只是一時意氣所激,回想自己當時的沖動,品羅冷靜下來之后難免會感到后怕不已,對于自己保住了一條性命也是十分慶幸的。
不過想到少女伸出的那只手,無論是在她被沉湖之前,還是回魂之后,他終究沒有機會將她抓住并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