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還想再說“這也是為了少奶奶在長輩跟前有交代”,方初擺手道:“你不必再說。從此后這家由少奶奶掌管。從小處說,她是方家的大少奶奶,哪有主子去就下人的道理?還是犯了錯的下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少奶奶懲罰樊林家的天經地義!從大處說,少奶奶是御封的織女,在錦繡堂說話都一言九鼎,在家連一個犯錯的下人都罰不得了?若是朝令夕改,將來如何服眾!”
少奶奶說八月十八成親就八月十八,連他還要忍著呢。
樊林家的再大臉面,也得把這口氣給咽嘍!
赤心心中凜然,忙恭敬回道:“是。”
她看著方初,心沉入谷底――在大少爺心中,他們這些下人連一個指頭都抵不上少奶奶嗎?
那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呢?
方初見丫鬟說完了還不走,沉聲問:“還有事?”
赤心紅著臉道:“沒事了。”
嘴里說沒事,卻移步上前來,為方初斟了一盞茶。
她做的十分自然,就像以往任何一次為他斟茶倒水。
隨著她盈盈移動,一股淡淡的暗香悄悄浮動。
方初掃了丫鬟一眼,發現她臉色很紅,因想,剛才說話的口氣是重了些,然他是不會對丫鬟說抱歉的,便低下頭去看桌上賬簿。
赤心雖然垂眸,仍能感受到他目光,心跳急了。
她輕聲道:“少爺再忙一會就回去吧。奴婢剛來時,聽見少奶奶叫人吩咐廚房。有兩個菜等少爺回去再現炒呢。”
方初頭也不抬道:“好。一會就回去。”
赤心見他低頭看賬,再不看她,不由黯然。
她的事。眼下看來是不能說了。
她慢慢走到門口,再回頭,他還是沒抬頭。
她只好走了出去,鼻子有些酸,眼睛有些熱。
兩天后,方初硬拖著清啞乘船往清園去。
清啞靠在他懷里,道:“我事情還沒弄完。”
方初道:“就去兩日。咱們九月初出發上京。還來得及。”
清啞便含笑隨他了。
秋高氣爽,出去玩兩天也不錯。
到清園,正是傍晚時分。園中依然張燈結彩,保持方初成親時的喜慶布置,甚至圓兒吩咐,還多添了些安排活動。
方初命管事媽媽帶清啞上湖心島。先去煙雨閣歇息。
他道:“我去山上。到竹器坊瞧瞧。你等我吃晚飯。”
清啞忙點頭,也顧不上他了,只顧打量四周景致。
等上了島,她也不歇息,命蓮心帶了她四處賞玩。
忽一眼看見連接湖心島和竹山的廊橋,頓時被吸引。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這個地方。她真是太喜歡了!
蓮心見她這樣,小心建議道:“少奶奶既喜歡那橋。不如讓人把飯菜裝了,到橋上吃。橋上有屋子,是專門給主子賞景用的。大少爺就在對面山上,下來就能碰見少奶奶,也不用回煙雨閣了。”
清啞一聽果然妥當,便點頭,讓她安排。
蓮心回頭,和管事媽媽交換了個會心的笑容,去了。
細腰發現她的異樣,微微蹙眉,警惕防備。
少時,蓮心帶著兩個丫鬟回來,均提著食盒,一群仆婦簇擁著清啞往廊橋走去。
那時,天色已經完全昏暗,管事媽媽在前提著燈籠照路。
清啞剛走上橋,忽然四周一亮。
她怔住,四下打量――
只見環繞湖心島的水邊游廊全部亮起了紅燈籠,將煙雨閣圍在當中,紅芒閃爍,美不勝收;小景河上漂著許多烏篷船,也都懸掛著帶喜字的紅燈籠,點點碎光撒在河面上,如漫天的星光燦爛;廊橋更是被裝點成了真正的鵲橋,在各色彩燈照耀下,鴿子上下翻飛;目光越過廊橋,對面竹山的竹林內也透出星星點點的紅芒,好像仙境。
正疑惑間,迷蒙的光輝下,廊橋那頭走來一人。
他背著一身的星光,仿佛剛穿越了無垠的青冥蒼穹,來到她的面前,和她在銀河鵲橋上相會!
清啞淚水激涌而出,迎上前去。
他張開雙臂迎接她,擁她入懷。
“喜歡嗎?”他輕聲問。
清啞沒有出聲,只點點頭。
黑眸折射出星星點點的淚光。
他總是能完整而準確地表達他的愛,像丘比特的金箭,直擊她的心臟。面對這愛,她無可抵擋!和那場豪奢莊嚴的婚禮相比,她更喜歡他今晚的安排,浪漫、旖旎,沒有各方來客,只有他們自己。
方初放開她,牽著她手,來到橋中央。
那里設有桌椅,蓮心等人早已擺好了飯菜。
兩人入座,眾人皆退到廊橋兩頭,只留他們自己。
方初舉起酒杯,對清啞道:“來,陪我喝一杯。”
清啞舉杯和他碰了下,仰頭喝干了。
酒入柔腸,她覺得目光有些迷醉。
她暗想,這可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拿起酒壺,幫他斟酒;斟酒罷,又為他布菜。
方初笑道:“真乃賢妻也!”
清啞也抿嘴笑了。
橋下水面,不知什么人吹響了竹笛。
笛聲悠揚,很簡單的水鄉小調。
清啞靜靜聽著,朝廊橋右邊河上游看去――
水上點點漁火,不知笛聲從哪一條船上發出。
靜謐的夜,輕輕流動的河水,都在傾聽…
她忍不住輕聲唱道:“撐船人,點著他的燈籠,江面竹排被映紅。吹笛人,吹著他的幽夢,一聲聞來萬事離心中…”
方初迷戀地看著她,自飲了一杯。
橋頭,又有人吹響了洞簫。
笛聲和簫聲濾凈了人心,可清啞覺得在寧靜的掩蓋下,內心充實滿滿,滿滿的都是幸福。這幸福印在心底,深刻雋永!
待吃得差不多半飽,方初放下筷子,對她道:“來,咱們也來彈一曲,不能讓他們專美于前。”說著起身,去拉清啞。
右邊欄桿下,早設了琴案,放著他的九霄環佩。
兩人坐下,并未刻意醞釀,很隨意地彈起《迢迢牽牛星》,仿佛就是一個人,興致一起,信手彈來,沒有悲傷,只有相會的喜悅。
笛聲、簫聲都停了,將空間讓給他們。
這是人間天上!
這是人間的鵲橋會!
最后一縷琴音消散在天際,四野一片寂靜。
方初目光炯炯地注視清啞,一眼穿透萬年。
清啞也靜靜凝視他,將眼前時光凝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