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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死亡

  亂了一陣,交班完畢,才好了。

  大家坐下,繼續織布,就聽得織機嘎達嘎達響,說話聲也沒了。

  清啞便走過去,一條條走道穿梭,兩邊察看眾人。

  走到一臺織機前,定睛一看,織工是陳水芹。

  她不禁停住腳步。

  她記得盼弟早上說,她和水芹該上半夜的班。

  陳水芹見她看著她,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幫冬兒織一班,她晚上肚子難受,躺著起不來。”

  清啞沒出聲,繼續看著她。

  陳水芹不知她為什么這樣看她,又強笑道:“我還撐得住。”

  旁邊有個媳婦打趣道:“就撐不住也要撐,多織些攢錢買嫁妝嘛!”

  眾人聞言都笑,又不敢大笑,畢竟在上工的時候。

  清啞目光來回掃了一圈,對水芹道:“我有個東西要送你,明早你來找我。”

  水芹忙道:“噯,明早我就去。”

  旁人都羨慕地看著她,羨慕她和少東是好朋友。

  水芹卻不見歡喜,心頭惴惴。

  清啞出去后,對阮氏說了一番話。

  阮氏目光一凝。

  這晚,她就一直站在陳水芹所在的坊間門口。

  陳水芹察覺后,面色蒼白如紙,手腳僵硬,那布就織得不均勻了,和平常根本不能比。

  次日清晨,她交過班后,阮氏對她笑道:“小妹叫你去吃早飯。”

  陳水芹覺得眼前一黑。

  其他織工還只管用羨慕的目光看她,覺得她太受少東家青睞了。

  清啞臥房外間,陳水芹木然坐在椅內。

  清啞坐在她對面,默默地望著她。

  “誰讓你做的?”終于她問。

  陳水芹沒有回答,卻低聲哭了起來。

  清啞任由她哭,也不勸解。

  不知過了多久,她道:“你走吧。”

  陳水芹抬起淚臉,驚愕地望著安靜的少女。

  好一會。她忽然起身,“撲通”跪下了。

  “清啞,我…我不是成心的!我…”

  她惶恐解釋不清。

  再說要如何解釋呢?

  她給冬兒下藥,讓她鬧肚子。然后趁機說幫她代班。這樣兩班交接的時候,她就不用出去了。然后,她利用早準備好的工具撬開織機下封閉的木板,偷看里面結構。

  誰想今晚阮氏和清啞一同來了,織工們很積極。后一班很快就進了坊間,倉促間她只拔了三顆釘子,加上做賊格外心慌意亂,根本沒來得及看清里面構造。

  清啞心地純凈,感覺十分敏銳。

  她本就覺得陳水芹幫冬兒帶班有些蹊蹺,須知坊子有規定:生病了可以告假,不用找人代班,不然任誰整晚織布,便是鐵打的也撐不下來。再有,那陳水芹見了她神情極不自然。她就疑惑了。再對機器下面一看,哪有不明白的,沒當場搜查鬧開,算給她面子了。

  但是,也僅限于此。

  她絕不會心軟留下陳水芹的。

  這世道,太無情了!

  李紅棗如此,江家人如此,陳水芹也如此,叫她如何相信人?

  陳水芹哭著求道:“清啞,你放過我這一回。(WWW.mht.la好看的小說棉花糖我…再不敢了!清啞。看在咱倆個好的份上,你饒過我吧!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清啞搖頭,道:“你走吧。”

  想想又補充道:“我不會對人說的。”

  說出來,陳水芹這一生就完了。

  恐怕還會影響到她的親事。

  不對。恐怕她就是受定親的那戶人家指使!

  這門親事來得實在蹊蹺:男方條件優厚,卻跑這么遠找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農家姑娘;陳水芹又無特長,長得也不是特別出色;雙方又沒見過,也不是親戚,這是為什么?

  想畢,叫她走的念頭更加堅決了。

  陳水芹面上就現出絕望的神情。

  待要再求。就聽細妹在外叫道:“姑娘,老東家還在前面等你呢。”跟著走了進來。她如今是時刻寸步不離地跟著清啞。剛才清啞叫她出去,她在外等了半天,又聽見里面哭聲,到底不放心,還是進來了。

  清啞就站了起來,望著陳水芹。

  她有些疑惑,都這樣了她還想留下,到底憑什么?

  細妹進來了,陳水芹無法再求,只好站起來,木然走出去。

  清啞也走了出去,發現吳氏也等在外面。

  她笑著招呼陳水芹:“水芹走了!”

  像不知道這回事一樣。

  陳水芹蚊子哼哼似的應了一聲,匆匆擦了一把淚,走了。

  清啞就和吳氏來到前面,郭守業和郭大全等在廳堂。

  他父子母女商議一番后,阮氏便去西坊公布一條消息:陳水芹快要成親了,不好再留在工坊做事,要回家置嫁妝待嫁。

  眾女全無懷疑,紛紛向陳水芹恭賀。

  有人還打趣她,說大家好歹在一起幾個月,成親時她們都要去送禮的,要討杯喜酒喝。

  陳水芹強笑著應了,結了工錢后離開郭家大院。

  這是清啞第一次插手管西坊的人事。

  她聽說和江明輝退親事件中有李紅棗的影子,自然是當初遺留的禍患,她心里便不打算嚴懲陳水芹。做事留一線,她做到問心無愧,別人怎么樣,由得他去。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郭守業父子都認同了她的處理,沒有駁回。

  跟著,郭家第二天又發布一條規定:兩班交接時,必須檢查機器,確定無誤才能接手,以便出事后好明確責任。

  這規定一出,有些人心頭隱隱猜測,只沒有依據,不好亂說。

  然而,清啞想做事留一線,卻事與愿違。

  三天后,陳水芹的尸體在水邊被發現。

  陳家呼天搶地地哭。想不通閨女為何自盡。

  最后,找上了郭家,說是郭家逼退工逼的。

  郭家再不能隱瞞,遂將陳水芹拆機器偷看的事說了。

  不說還好。一說陳家更不依,說郭家冤枉他閨女,所以水芹才氣不過投水自盡了,一家子在郭家門口鬧著不走,還要上告。

  郭守業說陳水芹要是氣不過自殺。辭工當天就應該自殺;怎么回家過了幾天,聽說還去了一趟烏油鎮,回來才自殺呢?分明跟郭家沒關系。還不知什么人在背后指使她,見事情敗露了,才威逼嚇唬得她回來自盡了。

  陳家聽了不服,雙方爭執不下。

  清啞攔住爹娘,請大哥去縣衙報案,請官差來核查此事。

  陳水芹的尸體也被郭里正派人給看了起來。

  次日,霞照縣衙周縣令和縣丞帶人來到綠灣村。

  經仵作驗尸,陳水芹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

  這消息炸得陳父陳母暈頭轉向。

  等反應過來。他們更說閨女是在郭家被害的,因為郭家來往的男人多,水芹肯定是被誰欺負了還不敢說,才自殺的。又舉出大頭菜來,因為他就喜歡找機會跟女娃們搭訕。

  郭盼弟等幾個和水芹常一塊女娃均來作證,都說陳水芹和她們同進同出、同吃同住,根本沒有機會落單;再說,男人一般情況下也進不去西坊。

  郭大全則辯稱,陳水芹懷孕兩個多月了,那就是九月份的事。若是她在郭家與人有了私情,怎么還能若無其事呢?不是應該想法子退親嗎?又舉出,陳水芹自殺前還去了一趟烏油鎮,回來才自殺。這事誰干的還用想嗎!

  周縣令覺得有理,命傳喚陳水芹的未婚夫張實來問話。

  張家乃一地主,家中上千畝田地,還在城里開著鋪子。張實十八歲,生得還算英俊。他來后,死活不認與陳水芹茍且。反而大哭著請周縣令做主,要為未婚妻主持公道。

  陳家此時已經明白誰害得閨女了,揪住張實不放。

  無奈沒有真憑實據,陳水芹又確系自殺,縣令竟不能判。

  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清啞聽后,呆呆地坐在窗前發愣。

  她總算明白陳水芹那天為什么哭著求她留下她了:若是她被郭家趕走,張家必定覺得她再無用處,只怕她的親事就要壞了;而她肚里又有了對方的骨肉,再無退路,只能祈求清啞留下她,好歹熬到她嫁過門。

  這可憐的傻丫頭!

  被人利用了還癡心妄想。

  張家怎會如她所愿呢?

  她一天不能弄到郭家的機器,就休想嫁進張家!

  競爭如此殘酷、不擇手段,清啞心兒顫抖起來。

  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勤哥哥,接好了!”

  院子里傳來巧兒稚嫩的叫聲。

  是郭勤兄妹在踢毽子。

  清啞要他們勞逸結合,過半個時辰就放他們出去玩一會。

  小孩子生機勃勃的模樣讓清啞心情好受了些。

  她轉頭拉著細妹的手,望著她。

  細妹也看著姑娘。

  清啞輕聲道:“你都看見了?人多可怕!”

  細妹是她身邊的人,將來必定有人打她的主意。

  所以,她拿這件事教給她聽,叫她細想。

  細妹道:“姑娘,我一輩子都不會騙你的。”

  小女娃話也不多,說了這句就沒了。

  心里卻想:“姑娘好了,我也好;幫別人害郭家,費那么大勁,到頭來能得到什么?就是給錢,郭家還不一樣能給我。”

  她很為陳水芹不值,白丟了性命不說,名聲也不好聽。

  清啞點點頭,叫她去隔壁織布,說自己要看會書。

  她沒有教細妹認字,只教她織布、織錦。

  傍晚,盼弟交了班來找清啞。

  “清啞姐姐!”

  她進門就紅了眼睛,聲音帶著哭腔。

  清啞示意她坐下,又使眼色命細妹出去。

  等細妹走了,盼弟就真哭了。

  清啞也不勸,任她哭。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拿了帕子遞給她。

  盼弟擦了眼淚,抽抽搭搭地對清啞道:“清啞姐姐,我嚇死了!水芹肯定是被張實逼死的…我那回和水芹一塊去鎮上,碰見張實,還有一個男的,請我們上酒館吃飯。那個男的還買首飾送我,我…我沒敢要。他…他眼睛亂看…喊我小妹妹…我看見張實拉著水芹的手…他們…他們…我猜他們早就…那個了…水芹就是他害死的!我想去跟縣太爺作證,我又說不出別的來,我又怕…嗚嗚…”

  她一面說,一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清啞握著她的手,嘴唇緊閉。

  盼弟能想到把這事告訴她,真是萬幸!

  可是,就像她自己說的,她即便到縣令面前作證,沒有實據,一樣不能把張實治罪。

  實在是陳水芹太糊涂了,自殺管什么用呢!

  盼弟哭了一會才停歇,看著清啞問:“清啞姐姐,我要不要把這事跟我爹娘和二伯伯說?”

  清啞想了想,道:“跟你爹娘說吧。”

  長輩知道了,就會留心保護她。

  至于郭守業這邊,清啞自會告訴的。

  她又囑咐盼弟:“往后別一個人亂跑。”

  盼弟急忙用力點頭。

  過了兩天,天空飄著小雪,衛昭來到綠灣村提貨。

  提貨肯定不需要當家少東親自來,之所以嚴未央等人一撥一撥地來,不過是想來郭家拜訪、看看而已,只有方初和韓希夷不曾來過。

  衛昭錦衣輕裘,面如傅粉,十分惹人眼目。

  見面后,賓主才敘了幾句,衛昭就直言不諱地告訴郭家父子:陳水芹的未婚夫家張家和霞照三流錦商馮家是姻親,而馮家一向是依附謝家的,陳水芹之死絕不那么簡單,她偷窺郭家機器肯定有人指使。

  郭家就算之前猜到了,這會子聽了他的話,也氣憤。

  氣憤是沒有用的,今后還要謹慎管理才是。

  郭守業心里暗做打算后,一面感謝衛昭提醒。

  衛昭輕笑道:“晚輩聽說這件事后,便知有人弄鬼,所以才叫人去查。郭伯伯也不必憂心,買賣場中難免有人不擇手段,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郭家對九大錦商有恩,又受織造大人和佟公公青睞,那些人縱然覬覦郭家秘密,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下手,郭家只要謹慎些防范也就夠了。若有用得著晚輩的地方,還請直說,晚輩定當效力。”

  郭守業和郭大全都十分感激,不住稱謝。

  雖然衛昭是男子,但清啞如今擔著郭家少東的名頭,自然也要出來招呼。她一直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衛昭也給郭家帶了厚禮,其中單給清啞的就有好多。

  當下,大家一面敘話,一面點收查看禮品。

  有許多書籍,還有衛晗托兄長帶給清啞的刺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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