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人聽見聲音,都出門來看。
江明輝忙喊道:“大貴,快來幫忙!”
郭大貴便光著頭跑下來,笑問:“什么好東西?”
王老爹笑道:“怎么不是好東西,一簍子炭呢!”
聲音滿滿都是羨慕。
說話間,已經和江明輝搭手將竹簍搬上岸。
清啞已經下坡來了,蹲在跳板上洗菠菜。
江明輝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說話。
這時,郭大全也來了,十分感謝王老爹將妹婿送到門口。
王老爹忙說應該的,寒暄兩句才搖著船走了。
郭家兄弟便抬起那簍炭上坡往家去。
江明輝等清啞洗好了菜,才和她一手一個,牽著郭儉和郭巧回去。
因見清啞看他,他度其心意,應該是疑惑他怎來得這樣早,便解釋道:“我買了炭,走晚了怕搭不上船,我才早早關了門來了。”說著又拍了拍斜背的包袱,小聲道:“我還給你買了好東西呢。”
卻不說是什么東西。
清啞目光在他臉上一溜。
他就笑道:“等進去拿給你瞧。”
說完又問她:“你挑菠菜,怎么你今天做飯?”
清啞點點頭。
郭大全兄弟已經到了廊下,放下竹簍,其他人都圍過來看,只不見阮氏和郭勤。
見江明輝和清啞走來,吳氏又笑又埋怨道:“這炭好貴吧?亂花銀子!你開鋪子一天還賺不了這么多錢呢,倒買這個。回頭一個月算賬,沒的錢賺,看你怎么跟家里說!”
郭守業則問:“怎么來這么早?”
江明輝道:“今天晌午就關門了。”
郭守業訓道:“這不是胡鬧嗎!做生意,怎么能隨便關門呢?你來這不要緊,總要等晚些時候,街上人少了再關鋪子。又不是沒船回來,一天好幾趟船呢。你急什么?”
江明輝尷尬道:“今兒有炭。往常我都是坐最后一趟船的。”
吳氏忙勸道:“來都來了,還說那些干什么。”
因回頭對郭大全吩咐道:“大全,去逮只雞殺了。”
江明輝急忙阻止道:“別逮雞!我買了肉的。”
一面說,一面隨大家進了屋,解下包袱放在桌子上。
打開包袱,他先拿出一個比盤子只大一圈的單手柄平底鐵鍋遞給清啞,“這是你要的鍋。做的好不好?”
清啞接過去一看,正是她要的式樣,遂點點頭。
江明輝一笑,又掏出一個粗瓷手爐來,柔聲對她道:“這個是我買給你捂手的。瞧,這有個蓋子,熱炭放在里面,能管好長時候不得冷,炭灰也不得灑出來。我本來想編一個篾的套子在外面,又怕編好了套不上。我想還不如你做一個布套子,套在上面又好看,拿著又不燙手,又干凈,還能拆下來洗,我就沒做了。”
清啞放下鍋,又接過那帶蓋的小手爐觀看。
江明輝見她眼睛亮了幾分,便知她喜歡,自己也就喜歡了。跟著又拿了一小包麻糖出來,遞給郭巧,“和弟弟分去。”
郭巧歡喜道:“噯!明輝叔叔。”
最后,江明輝拿出一塊廢紙包的豬肉來。
吳氏一直在旁看著,滿眼喜悅,嘴里卻不住埋怨。
她怕女婿花太多錢,無法向家里交代。
郭大貴笑道:“哎呀娘,你別說了。這也是明輝一番心意。往常他來了咱們不也殺雞的。他買一回肉給咱們吃,也是應該的。”又轉向蔡氏,“大嫂,晚上用肉燒干筍子。”
江明輝忙道:“就是。我都不敢來了,雞它們看見我就跑。”
眾人轟然大笑,連郭守業也繃不住笑了。
清啞見蔡氏拿了肉往外走,忙上前攔住。
她前兩天讓郭大有幫忙做了個木錘子,這時拿了出來,又將肉洗凈擦干水,將肥肉切下來,單留瘦肉,切成幾條,放在一塊石板上,讓三哥郭大貴用力捶砸,直到砸爛為止。
眾人都奇怪,問干嘛這樣費事。
唯有蔡氏想,清啞肯定是要做什么新鮮吃食,且讓她做去,自己正好樂得不用煮飯,還能吃到好的。想罷對郭大貴道:“小妹叫砸,三叔你就砸吧。小妹肯定要做好吃的,不然大冷天的能叫三叔砸肉玩?”
眾人一想可不是,清啞每回做的新花樣都很好吃。
吳氏忙一疊聲叫小兒子“大貴你就聽妹妹的,快砸去。”
蔡氏又殷切對清啞道:“小妹,嫂子幫你打下手。你要嫂子干什么只管說。”
清啞道:“挖芹菜。”
蔡氏頓時笑容一僵。
原來,這芹菜可不是普通芹菜,乃是秋天種下的,入冬以后,再用土將其完全掩埋起來,連芹菜頂端也護住。芹菜有泥土保護,就凍不死,在土中慢慢褪去青色,變得又白又嫩。等寒冬臘月里挖出來,炒了吃又脆又甜。
菜是好吃,就是難得弄。
挖出來的芹菜帶有許多泥,需用水仔細洗干凈。
冬天水冰冷刺骨,這活計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蔡氏放出話來了,無法再推脫躲懶。
再說,婆婆在跟前,她也不敢。
若不去,難道指使小姑自己去弄?
那婆婆非罵死她不可!
想推到阮氏身上,阮氏一直在屋里織布,根本就沒出來湊熱鬧。不像她,聽見聲音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來了。她最是坐不住的,寧愿煮飯,也不愿坐在織機前幾個時辰做同一件事;煮飯能跑來跑去,要松泛許多。
沒法子,她只得找了籃子和鋤頭去了菜園子里。
這里,清啞也沒閑著,動手將肥肉切了,下鍋煉油。
一面又請吳氏燒了個柴爐子,擺在廚房門口;她將面粉和雞蛋攪和了,撒上些細蔥,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爐子跟前,用剛買的平底鍋攤薄餅。
這也是個細致的活計,要不緊不慢地操作。
圓圓的餅,每一張只有茶杯口那么大。
清啞攤了一張又一張,全摞在竹碟子里。
郭巧和郭儉蹲在小姑身邊,眼不眨地盯著看。
“小姑,我想吃一塊。”
郭儉見清啞沒像以前一樣叫他們嘗,忍不住小聲懇求,神情可憐兮兮的,還咽了一口口水。
“還沒好。”清啞道。
郭儉納悶,明明已經攤好了,怎么說沒好?
“要包菜吃。”清啞又道。
“我曉得了。”郭巧恍然道,“菜還沒炒。”
清啞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郭巧就很得意,就按自己理解的告訴郭儉:等炒了菜,像包餃子一樣包在這攤好的餅里,在鍋里煮了吃。
“噢,吃餃子!”郭儉也懂了。
清啞被誤解,也不解釋,反正等吃的時候就知道了。
外面,郭大貴揮動錘子錘肉,郭家兄弟圍在旁看稀奇。
江明輝看了一會覺得無味,跑到清啞身邊。
“小妹。”他甜蜜地叫。
清啞看了他一眼,繼續攤餅。
江明輝含笑在她身邊蹲下來。
看著她做任何事,他都覺得有滋味。
她不說話,他也不覺得煩悶。
“煎餅吃?”他看著那一摞薄餅問。
“還要包餡兒,跟餃子一樣煮。”郭巧替小姑回答,一面蹬蹬跑開,一會端了個小凳子來,放在江明輝屁股后頭,“明輝叔叔坐。”
江明輝忙往后退一步,坐了,夸道:“巧兒真懂事。”
郭巧抿嘴笑了,蹲下來繼續盯著小姑攤餅。
江明輝四下看了看,忽然問:“勤娃子呢?”
大伙兒忙得熱火朝天弄吃的,獨不見郭勤,這太奇怪了。要是以往,他準上竄下跳,比任何人都活躍。
清啞沒吭聲,反正她不說也有人答。
然郭巧偷偷看了她一眼,也裝沒聽見,一副鬼精的小模樣。
江明輝未察覺,又問郭儉:“你哥哥呢?”
郭儉老實地回道:“跪著。”
江明輝疑惑道:“跪著?”
郭儉道:“嗯,跪搓衣板。”
江明輝失笑道:“這皮猴子,干了什么好事?”
清啞依然沒有說話,一心攤餅。
郭巧實在憋不住了,她想反正弟弟已經說了,不是她先說的,因此脆聲揭發道:“他罵小姑!爺爺奶奶生氣了,大伯罰他跪,晌午沒給飯吃。”
江明輝驚愕地問:“他罵…你?”
最后一個字看著清啞問的。
郭儉接道:“哥哥罵小姑‘啞巴子’。”
這下江明輝不止驚愕,還生氣了,問“他做什么罵小姑?”
“他作死!這些日子沒收拾他皮癢了!”
吳氏走過來,沉著臉恨恨道。
這事要從清啞教侄兒侄女識字說起。
清啞不會教學生,不是個好老師。
前世,她因為天生啞巴,爸媽對她的教育可謂費盡心機,根本不可能按學校的系統教程來進行,只能從身邊環境著手,引導她直觀地認識人事。
因此,清啞對郭勤等人教育也是這樣開始的。
先教他們認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家人的名字;然后是所處村莊、集鎮、縣、府、州的名字;再然后是身邊的一切物事:雞、鴨、鵝、牛、各種菜、各種莊稼,用的碗筷、穿的衣裳、坐的桌椅、睡的床、劃的船等等,這么逐漸擴大范圍,再輔以簡單的詩詞背誦。
先教他們念,再教他們寫。
以她不善言辭的性子,不可能反復詳盡地教導和解說,通常都是念一遍,再寫給他們看,然后讓他們學著抄寫,她自去忙自己的事。等有空了,再回來考問他們之前所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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