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的語氣很冷,冷到話里的殺意根本就抑止不住。
溫體仁心中也在不斷的盤算著。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生戎馬,沒有打過敗仗,永樂文皇帝貌似打過敗仗,險些死在建文的手里,大明朝剩下的皇帝們就沒幾個是真正帶過兵的。
而崇禎皇帝自打登基之后,連年大仗卻從無敗績,從皇帝帶兵這方面來說,崇禎皇帝已經直奔他朱家的老祖宗朱元璋的軍事水平去了。
最起碼,現在軍方一系可以說是崇禎皇帝的死忠粉,尤其是在怒懟了世仇韃靼人之后,崇禎皇帝在軍中已經開始被神話了。
從對官吏們的狠辣程度來說,基本上也沒比朱元璋差到哪兒去,比朱老四可狠的多了。
至于民間,崇禎皇帝一個人能完虐他前邊十五個皇帝,比老劉家的文帝、景帝也差不了多少了,長生牌位不知道供了多少。
如果崇禎皇帝真個要掀桌子,只怕整個大明還真的沒有誰能制止的了。
而眼下的崇禎皇帝顯然做好了掀桌子的打算,而且把自己這些人喊到一起,也不過是走個形式,通知一下而已。
崇禎皇帝命王承恩把錦衣衛和東西廠送過來的官員們檔案給溫體仁和房壯麗送過去之后,便冷冰冰的開口道:“瞧瞧吧,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這就是大明的棟梁!
張口閉口讓朕做個垂拱而治的明君,可是你們看看,好好看看,朕離開南京才多久,他們這就開始放飛自我了?”
溫體仁越看越是心驚,到后面根本就不敢再翻看下去了,躬身道:“陛下息怒,這些無君無父之徒,好生懲治一番也就是了,陛下何必與這般小人置氣?”
崇禎皇帝冷笑道:“朕不跟他們置氣,朕跟誰置氣?一邊拿著朝廷的俸祿,一般挖著大明的墻角,這些混帳東西是不是打算把朕氣死,再換一個聽話的皇帝上來做個垂拱而治的明君?”
面對著一起跪地請罪的溫體仁和許顯純等人,崇禎皇帝的怒火顯然沒有那么好消下去,冷哼道:“許顯純和曹化淳下一趟江南,把這些混帳東西依律鎖拿進京,朕要好好看看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們!
內閣和吏部這兩天忙一些,把替換他們的人手都準備齊全,跟在許顯純他們后面下江南,直接替換。
朕倒是要看看,離了這些個混帳東西,我大明的朝廷是不是就當真運轉不下去了,還是說離拿了這些個混帳東西,我大明亡國就在眼前!”
早就被殿中氣氛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的許顯純和曹化淳當下便躬身領命,出宮后各自點齊了馬仔就直接出京往江南而去。
溫體仁卻躬身道:“陛下,一次性涉及到這許多人,官員和士紳近萬,江南之地難免動蕩,是不是先從各級官員開始?”
崇禎皇帝獰笑道:“那就讓江南徹底的亂起來,大不了把江南打爛了重來!
這些個混帳東西,朕是太給他們臉了,讓他們美的找不到北了!”
這事兒,跟美和北有什么關系?
溫體仁有些搞不清楚這些人的事兒跟美和北有什么關系,只感覺自己現在有些懵逼。
但是崇禎皇帝話里的意思,溫體仁卻是搞明白了的——大不了把江南打爛重來!
這就意味著,當今皇帝已經做好了一切掀桌子前的準備,真的打算在江南大開殺戒了!
回到內閣之后,溫體仁剛剛坐穩,其他人就一齊望向了溫體仁。
來宗道斟酌著道:“不知道陛下此番召見溫大人所為何事?”
溫體仁端起桌子上已經完全涼透了的茶水咕咚咕咚的一飲而盡后,才抹了抹順著胡子流下來的茶水,環視一圈后開口道:“諸位,最近跟南京的那些人沒什么聯系吧?”
來宗道笑道:“除了朝廷公文往來,便是一封私信都沒有,何來的聯系?”
蔣德璟同樣笑道:“來大人所言不錯。南京那些人跟咱們還是不一條心,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下官也懶得理會他們。”
溫體仁長舒了一口氣,嘆道:“聽本官一句勸,如果各位跟那些人有什么牽連的,還是盡早斷了為妙。”
來宗道好奇的道:“莫非陛下打算下重手整治這些人了?”
溫體仁盯了來宗道半晌,見來宗道臉上并無其他異色,才開口道:“杭州來氏沒有參和到里面去吧?”
來宗道嗤笑道:“便是他們還要認下官,靠著下官一天,下官就斷然不會讓這些人往里面參和!”
溫體仁道:“那就好。老夫從宮里出來之前,許顯純和曹化淳已經先一步出宮。”
溫體仁的話雖然很簡單,在眾人之中卻不異于扔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一般。
許顯純和曹化淳在民間的風評還算一般般,因為廠衛從設立之初就是針對于官員而不是百姓。
至于之前在民間的名聲有些臭,也是因為這些家伙們的目標都是那些掌握了筆桿子和話語權的文人。
但是在官場上面,錦衣衛東西廠的名聲簡直就是頂風臭十里的存在,許顯純自己被人稱之為活閻王,曹化淳的名聲同樣沒好到哪兒去。
而這兩個家伙已經先一步跑去了江南,那江南會遭到什么樣兒的清洗,大家的心里都有點兒數。
從之前崇禎皇帝每次大派緹騎和番子們出動的歷史記錄來看,這次要是不死上千八百的,那都不算是啥大事兒!
盯著在場的閣臣們看了半晌后,溫體仁才接著道:“廠衛一起下江南,這意味著什么也不用老夫多說了,各位也自求多福罷。”
說完之后,溫體仁干脆搖了搖頭,從內閣告了假,轉道回了家中。
回到吏部的房壯麗則是沒有溫體仁這么悠閑了。
溫體仁只需要考慮南京內閣那邊的人選就好,而且還有京城內閣的其他大佬們幫著想辦法,自己卻要苦逼的多。
從自己手里的這份名單來看,整個南京從一品到七品,二十七個等級的官員都有參與,再加上整個江南之地,所涉及到的官員已經達到千人之多。
而這里面很多都需要吏部來找出替換的人選——名單中連南京吏部都包含了十之八九,難道自己還指望南京吏部選人?
召集了左右侍郎還有其他一眾馬仔之后,房壯麗就把命人謄抄好的名單發了下去,淡淡的道:“今兒個都辛苦一些,什么時候把替換的人選挑好了,什么時候下值回家。”
右侍郎古有魚試探著道:“今兒個一天?這名單里面的官員得近千了吧?”
房壯麗冷笑道:“不是近千,是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從一品到七品,一個蘿卜一個坑。
今兒個把人選出來,明兒個一早就讓這些人往江南去,準備接替空出來的位置。”
左侍郎張彌疑道:“大人莫非是在尋我等開心?一次性出現一千二百七十五人的空缺,自打國朝建立以來,何曾有過?
就算是當初新開拓出新明島,也沒一次性空出這么多的位置吧?更何況是江南之地?莫非?”
房壯麗臉色的冷意越發的重了:“有些人總是找死,誰也攔不住,可不就空出來這么多的位置了?”
古有魚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拱手道:“江南之地的官員十去六七,若是生了亂子?
再何況,眼下別說是找出來一千二百七十五個大小官員,便是連八百之數都湊不齊!”
房壯麗冷哼道:“房某也知道一時之間湊不齊,但是陛下既然交待下來了,湊不齊也得湊!
這樣兒,六部行走歷練的那些進士們也抓出來頂數,挑好的安排成縣令一類的低品官員,剩下的往高品清貴一些的官位上面安排!”
古有魚拱手道:“啟稟大人,就算是加上那些個進士,一時之間也湊不齊!”
房壯麗的臉色也黑了下來:“古大人要不要先回家休息,等著房某把人手都找齊了再替古大人安排好?”
等古有魚訕訕退下之后,房壯麗才接著道:“本官不怕明著告訴爾等,錦衣衛許顯純和東廠曹化淳已經先行一步往江南而去,這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就是他們要拿的人。
空出來的缺,今天晚上必須挑好補齊的人手,明天就得出發,若是晚了,陛下怪罪下來,本官不好過,爾等也別想好過!”
松江府華亭徐氏出過一個能人。
徐階,書房里掛著“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這么個條幅的首輔大人。
徐階不貪,貪的是他兒子,背著老徐在松江府老家搞到了四十萬畝良田——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老徐是信了!
干掉嚴嵩之后,嘉靖后來發現老嚴沒多少錢子,就想找老徐要個說法,然后老徐搶先一步讓嘉靖給了個說法——往登極樂。
自從徐階之后,徐家雖然因為海瑞的原因蟄伏一時,但是在使了銀子打點把海瑞趕走之后,徐家又更進了一步。
哪怕是自嘉靖后到崇禎朝,徐家再沒有出過一個內閣首輔,但是在松江府的影響力,卻是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代的家主徐文軒就是徐階的直系子孫后代,正在宴請胡氏、吳氏、陳氏、王氏的家主。
酒過三巡之后,徐文軒便揮了揮手,使大堂中的十余個歌姬退了下去,端起酒杯道:“諸位都是日理萬機的大忙人,徐某今日有幸得請諸位共飲,實在是三生之幸,請!”
胡氏家主胡長風舉杯笑道:“徐老爺太過客氣了。這江南之地,還要多多仰仗徐老爺才是,請!”
眾人都一飲而盡之后,徐文軒才放下酒杯,嘆了口氣道:“事情到了今天這般地步,已經是箭在弘上,不得不發的局面。
徐某已經用盡了所有的關系,如今各位大人的奏章應該已經到了京城,不知道諸位那邊?”
胡長風沉吟著道:“我等自然是同徐老爺一般,想必京城的那位正在頭疼吧?江南十之六七,甚至于接近十之七八的官員都赫然在列,就算是那位再怎么狠辣,只怕也要顧忌一二?”
吳氏家主吳楨冷笑道:“前番我吳氏的分支是怎么沒的,諸位可還記得吧?不過是從海上走了些貨物而已,竟然滿門盡誅,株連三族!
不瞞各位說,若不是當初分家分的早,只怕我吳某人今兒個可就沒辦法與各位一同共飲了!”
徐文軒等人都是心有戚戚焉——當初吳氏分支被株連三族,殺的人頭滾滾,而且是徐顯純那個活閻王親自帶人干的。
要說心里不害怕,那才是扯犢子。
沉吟了一番后,徐文軒才接著道:“若是有可能,誰也不愿意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初我等都是老老實實的交了稅的,可不像是其他的那些無良豪商一般,賺一千兩銀子卻報個虧損,一文錢的稅都不曾交!
然而就算是如此,京城的那位爺還是不滿足,還想著把隱戶、逃戶都給上了籍。
到時候我等該怎么辦?江南之地民力凋敝,可容不得那位爺再胡來!”
胡長風道:“徐老爺所言極是,上個月胡某家中賺了十兩銀子,可是照章納了稅,足足上了一兩銀子的稅!
若是由得那位爺把那些隱戶、逃戶什么的都給上了籍,只怕胡某家中要連年虧損,以后倒是沒資格與諸位一同共飲了。”
徐文軒頗為玩味的端著酒杯,對陳氏家主陳琦道:“陳老爺怎么說?人手什么的可都準備好了么?”
陳琦笑道:“吃我們這碗飯的,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兩萬精壯漢子都已經準備妥當,就差徐老爺這邊的東西了。”
徐文軒也笑道:“多虧了那位爺不曾想起來查校軍中往年的東西,徐某家中倒是有些天啟年間的勁弩和火銃,還有幾門虎蹲炮。”
王氏家主王文議笑道:“可巧了,我王家也有不少這些東西,也養了些人手可用。”
徐文軒點了點頭道:“就像是之前商議過的那般,咱們一共能湊出來十萬人馬,就看京城的那位爺怎么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