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聽一個老軍說過,當年那些和他一起從軍卻戰死的孫子們,就沒一個好東西。
那些戰死了的家伙們啊,總是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來找自己,在屋子里來回折騰,又笑又罵又拆家的,還有些混賬東西會想辦法打自己兩下或者偷偷摸摸的踹上一腳。
總之,一到了夜里睡覺的時間,這些孫子們就沒個安靜時候。
可是一旦睜開眼睛,除了眼角的淚之外,剩下的什么都沒有,屋子里睡覺前什么樣兒,其實還是什么樣兒。
陳義不想自己也天天被李安國和米壯這些家伙騷擾。
尤其是李安國和米壯,這兩個上司沒事兒總喜歡拍自己的腦袋。
他娘的,跟你們這些家伙死一塊兒,以后咱們一起去拍耿銳那小子的腦袋多好。
陳義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干的。
李安國選擇跟建奴騎兵對沖,也就是埋了土地雷的地方,更好是兩座小山包中間的位置。
當兩方三百多人絞在一起之后,前進不得,后退不得,唯有玩了命的砍死對方的人,才能保證自己安全的活下來。
陳義因為要點燃埋的遠一些的導火索,正好藏在了東邊的小土坡子上面,借著人高的青草掩護,一時卻沒有人發現山坡上還藏了人。
而當陳義由高及下的沖下來之后,明軍已經跟建奴的騎兵徹底的混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雙方根本就沒辦法再次組織箭矢一般的鑿穿陣型。
只是陳義早就抱著埋骨此處的想法,反而向著已經沖過了明軍軍陣,勒馬停韁的完顏爍所在之處,靠著土地雷埋伏之處的邊緣之地沖了過去。
此時完顏爍也已經看到了借勢沖下來的陳義。
完顏爍的臉已經黑的沒法子看了——看著就不大的小屁孩兒也敢單騎沖陣?你他娘的當自己是那個在長坂坡七進七出的趙子龍?
人家趙子龍白馬銀銀槍,你個小屁孩兒黑馬配馬刀,要不要臉了?
完顏爍瞇起了眼睛,對著身邊同樣沖殺過來的驍騎校吩咐道:“射殺他!”
旁邊兒的驍騎校聞言,瞇起眼睛,搭弓便射了一箭。
陳義見建奴向著自己射了一箭,正亡魂大冒間,卻聽得叮的一聲,那箭頭在自己心腹之間帶起了一溜的火星,便落到了地上,自己卻是除了心腹之間一痛之外,再無其他的感覺。
心中大定之下,陳義的膽氣又壯了三分——老子裝備比你們的好,連老子的甲都破不開,隨便你們怎么射!
完顏爍卻是惱了起來。
一個小小的明軍士卒單騎沖陣就罷了,可是自己這一方連人家的盔甲都射不穿,而且還是在這么近的距離上!
心中大怒的完顏爍干脆自己抽出了一支開了血槽的狼牙箭,搭弓便射了出去。
完顏爍覺得這一次應該能射死那個明軍士卒了。
狼牙箭雖然不怎么樣兒,但是上面卻是開了血槽的,只要射中對面兒的那個小王八蛋,光是血槽放血就能血死他。
但是明顯沒有鳥用。
除了帶起了一溜的火光之外,剩下的也只是讓沖過來的那騎明軍痛的彎了彎腰而已。
然而等到完顏爍再次引弓搭箭瞄向了陳義之后,此時的陳義已經離著完顏爍僅有十幾步之遙,由于戰馬快速奔跑而帶來的晃動使得完顏爍根本就沒辦法瞄準陳義的脖子。
左右不過是一騎,打算好好出一口惡氣的完顏爍恨恨的將本來已經瞄準了陳義胯下戰馬的狼牙箭,吩咐道:“去,圍獵了此人!”
左右的幾個驍騎校嘿嘿壞笑著向著陳義迎了過去。
正常情況來說,像陳義這種單騎沖陣的,基本上就是一波波的箭雨覆蓋之下涼涼。
就算是盔甲防護的再怎么到位再怎么厚實,戰馬總不可能防護的同樣到位罷?
而且,不管是人還是馬,脖子總是一個十分脆弱的部位。
但是完顏爍卻不打算直接弄死陳義。
今兒個太憋屈了——不光是開局就死了自己手下的幾十個騎兵,就連那四十騎的明軍現在還剩下二十多騎呢。
更讓完顏爍火大的是,明軍那邊已經死了十多騎是不假,可是自己這邊兒卻是拿著三十多騎的人命換來的!
這他娘的還是那些觸之即潰的明軍?死戰不退這種事兒什么時候是他們這些軟了巴唧的漢人能干的出來的?
真他娘的把自己當成了傳說之中一漢當五胡的漢軍了?
老子可不是匈奴和東胡那些面瓜!
在完顏爍那種有限的思維里面,明人等于漢人,漢人被自己這些大金的勇士壓著打,想必傳說之中一漢當五胡的漢軍也不過爾爾。
只是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兒,不管是四十來騎就敢向著自己這邊三百余騎沖陣,還是這個本來能獨自逃生卻選擇了單騎沖陣的明軍士卒,讓完顏爍對于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既然有了懷疑,那就去解決掉,什么時候大金的勇士不如明國的蠻子了?
所以采用圍獵的方式去虐殺掉這個明軍,就成了完顏爍所做出來的首選選擇了。
陳義看著建奴那邊兒向著自己沖過來的五六騎騎兵,以下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左手干脆把馬韁松開,低頭將一直暗捏在手中的火折子伸向了馬鞍前部掛著的一根導火索——這是自己偷偷留下來的兩顆手中雷。
在導火索呲呲的火花聲中,陳義絲毫不顧忌呈圍獵之勢向著自己包圍過來的建奴,反而不管不顧的向著完顏爍所在的位置沖了過去——就這孫子一身裝備看起來最好,想必是個頭頭。
既然你他娘的沒跟老子玩什么射人先射馬的把戲,反而想要把老子給圍獵掉,那老子就先教你個孫子什么叫做擒賊先擒王!
五六騎的建奴驍騎校卻是不知道對面的那二傻子在干什么玩意——這他娘的騎兵作戰還敢放開馬韁,真當你自己達到了人馬合一的至高境界了?
點燃了火折子的陳義卻是找準了機會,一刀逼開右側的建奴,拼著左邊肩膀挨了一刀,干脆的沖過了兩個建奴的阻攔。
原本打算圍獵陳義不成的幾個建奴騎兵氣急敗壞的兜轉馬頭,再次向著陳義圍了過去。
完顏爍卻是冷笑一聲,望著沖過來的陳義抽出馬刀后也催動戰馬迎了上去。
今天憋火憋大了的完顏爍心中暗自發誓,無論如何都得砍死這個王八蛋,要不然自己心中怎么可能痛快的了!
完顏爍完顏沒有想到陳義居然根本就不是過來找自己互砍的!
雖然自己一切將對面明軍騎兵的左臂砍斷,但是對面的那家伙卻好像是個木頭人一樣,難道這家伙不知道痛?
陳義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左臂已經被完顏爍齊肩砍斷,仿佛斷掉的不是自己的手臂,疼的也不是自己一樣。
右手將馬刀一扔,抓起那兩顆導火索已經快要燃燒到根部的手中雷,陳義就合身向著完顏爍撲了過去。
將完顏爍從馬上撲到地方之后,陳義便張口咬向了完顏爍的腮幫子,任由自己后背上被幾把刀同時砍過。
陳義覺得,哪怕是麗春院里的姑娘們的聲音,也不如完顏爍此時的慘嚎聲悅耳。
世間最美妙的聲音,也不外如是了罷?
直到脖子上挨了一刀之后,血管和氣管都被建奴挑破之后,陳義依然是無聲的咬住了完顏爍的臉,沒有絲毫的松口。
李安國和米壯等人早就注意到了這邊兒的動靜。
在陳義撲倒完顏爍的時候,兩人便帶著其他的明軍士卒向著這邊兒沖擊,以求能幫助陳義弄死完顏爍。
只是急切間,哪怕是以死換死的拼命搏殺,又怎么能脫得開兩百多建奴的圍困?
一時之時,整個戰場,倒是受到了陳義一個人的影響,變得更加的復雜多變。
只是等建奴這邊兒把陳義的脖子砍斷,將尸身拖開之開,陳義的眼睛仍然睜的大大的,牙齒依然咬在了完顏爍的臉上。
一個驍騎校上前將慘嚎不止的完顏爍扶了起來,卻見完顏爍的身上正有兩顆小瓶子冒著青煙。
早在去東江找毛文龍麻煩之時,眾多的建奴已經吃過這小東西的虧了,此時見底下不止一顆,反而是兩顆,心中更是慌亂。
就連剛把完顏爍扶起來的那個驍騎校,都干脆猛的一拽完顏爍,向著旁邊跑去。
如果不是建奴軍法之中規定主將戰死,親兵及眾驍騎校皆斬的規矩,這個驍騎校很想把完顏爍給按在那兩顆小瓶子上面,讓他替大家伙兒擋災算了!
人的速度,注意了比不過被陳義故意剪短了導火索之后的手中雷爆炸的速度。
兩顆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小瓶子就此炸開,其中鐵釘鐵砂一類的東西亂飛,周圍的十幾個建奴沒有一個能真正的跑開的,隨便哪個身上,都不止扎了一枚釘子。
隨著這邊兒的響聲,李安國和米壯等人縱然早就知道自己也不免有此一遭,卻仍是怒叫出聲,奮力向著陳義所在的方向拼殺。
左右不過一死,死,兄弟們也要死在一起。
只是陳義在小山坡上點燃的導火索,此時也已經燃燒到了終點,隨著一聲巨響,整個小洼地一陣晃動之后,便再次恢復了平凈。
不得不說,崇禎皇帝弄出來的這種土制手榴彈用來當地雷,效果真的很一般。
起碼戰場之上的人并沒有死光,好歹還有幾十騎活著的建奴,受驚的戰馬帶著這幾十騎的建奴四散狂奔而去。
剩下的,不管是二百多建奴,還是那二十幾騎的明軍士卒,除了被直接震死,或者被碎片劃破喉嚨之后死掉的,大部分都已經倒在了地上慘叫不止。
這種簡單的手中雷里面摻雜了什么玩意,李安國等人都是清楚的。
那些生了銹的鐵釘鐵砂打破了人體之后,等著得了破傷風后去死罷。
這時候指望有大夫前來治療,基本上也不怎么現實了。
近在咫尺的雙方,再沒有誰有力氣能站起來拿刀砍殺了。
李安國吐了吐口中的血水,好生的喘了兩口氣,才慘笑道:“成啦,咱們兄弟這下子可算是給建奴來了個痛快的!”
離此本來就不遠的左梅勒額真完顏培帶兵攔住了向著建奴營中方向跑去的潰兵。
只是眼前之人明顯已經神志不清了,除了嘟嘟囔囔一些死了,都死了,或者地龍翻身一類的話,剩下的基本上就問不出來什么了。
好奇之下,左梅勒額真完顏培便帶著自己的手下向著之前李安國等人交戰之處而去。
完顏培很好奇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兒,才能讓這些已經廝殺慣了的大金勇士嚇成這副鳥樣兒。
而自己手下所帶著的兩千騎兵,足以保證自己在沒有遇到大股明軍的情況下能夠安全退走。
完顏培所謂的大股明軍,起碼要在三五萬以上才行。
只是等趕到了這處在地圖上連名字都找不到的小洼地時,完顏培看著眼前尸橫遍野的戰場,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后久久無語。
人間煉獄,大概也不過如此了罷?
接近三百多人,沒有一個能站著的,除了那二十幾個明軍。
嘴角除了血還有冷笑的李安國等人此時已經互相扶持著站了起來。
哪怕是已經拿不得刀,更沒有力氣再跨上戰馬逃生,這二十余人依舊是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
但是二百多旗大金的勇士,卻只有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份。
對比之下,完顏培覺得自己的臉上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那些明軍士卒嘴角掛著的冷笑,更是讓完顏培恨不得抽刀砍死他們。
定了定神,完顏培才開口道:“你們都是了不得的勇士,只要你們愿意投降,本將軍愿意替你們向大汗求情,饒你們不死,如何?”
完顏培自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做到了漢人所說的禮賢下士了。
不僅沒有計較這些人的罪過,反而還愿意替他們向大汗求情,這些人如果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總應該投降了罷?
只是李安國卻是毫不在意完顏培臉上那種假到不能再假的假笑,冷笑道:“不如何,如果你褲襠里也長根家伙事兒,你就給爺們來個痛快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