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公急得不行,不住扭頭去看圣上,一副要諫言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模樣。
他嘆了一口氣,與蔣仕煜道:“國公爺,圣上是怕萬一守不住…可圣上怎么能不守呢?若因為奴才說錯了話,使得圣上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奴才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奴才、奴才死諫攔不攔得住啊?”
蔣仕煜哪能真讓韓公公死諫,道:“不管圣上是留京還是出京,身邊都少不得人伺候,公公,勸歸勸,別死諫。”
韓公公垂著肩膀,耷拉著腦袋。
那廂,三公你一言、我一語的,想要說服圣上。
圣上卻是不聽,叫了韓公公過去,催他替自己更衣,又催他讓底下小內侍們收拾出京的行囊、儀仗。
韓公公應了,伺候圣上換了龍袍,又讓內侍們整理東西。
反正,走不走的,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如果眾位大人能攔住圣上,收攏的東西拿歸到原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比離京什么的,簡單多了。
眼看著到了早朝時分。
今兒還是大朝會,圣上甩著袖子往金鑾殿去,孫祈等人跟在后頭,各個一臉焦慮。
成國公沖蔣仕煜搖了搖頭:“怕是要遭…”
蔣仕煜認同。
龐登入關本就是驚雷一樣的消息,朝會上一提,勢必人心惶惶。
若只是小朝,圣上說什么出京不出京的,回頭攔一攔,興許還有用,可偏是大朝會,幾百官員在場,圣上金口玉言一出,怕是能暈過去一片。
可他們能捂著圣上的嘴不讓說嗎?
真能捂得住,他們就不愁了。
果不其然,龐登來勢洶洶的消息一提,底下官員人人面色驚變。
因著大雨磅礴,今兒大小官員都盡量入殿聽朝,站不下的也都在殿外廊下,人擠人的,一時驚呼聲四起。
韓公公重重咳嗽了一聲,勉強壓住了底下動靜。
圣上又道:“朕決定南下。”
這話跟驚雷炸鍋似的,一時間,誰還管什么朝堂肅靜,嘀咕聲疊在一起,鬧得好似繁華街市。
有言官跳了起來,厲聲諫言。
圣上根本不聽,道:“誰都不用勸,眾位愛卿與其勸朕,不如仔細想想,是跟著朕下江南,還是留在此地,時間緊迫,朕還要去請皇太后。”
扔下這么一句話,圣上抬腳就走。
孫祈等人想跟上去勸,被一眾大臣圍在其中,苦不堪言。
他是信寧國公的,他想守,可他的父皇不守,他能怎么辦?
邊上有幾位老大人,脾氣上來了,弓著腰就要往柱子上撞,虧得是人多施展不開,沖了兩步就被抱住了。
殿內狀況,圣上一概不管,他只是腳步匆匆趕到了慈心宮。
皇太后正用早膳,抬頭奇道:“這就下朝了?”
“母后,”圣上坐下,道,“龐登帶兵入關,他造反了,直沖京師而來,眼下攔不住他,朕想南下暫避鋒芒,請母后隨朕一道啟程。”
哐當——
皇太后手中的瓷碗落在地上,碎了,羊奶羹撒了一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圣上:“你說什么?”
“朕要南下…”
話才起了個頭,皇太后拍著桌子厲聲罵道:“哀家看你是瘋了!”
“母后,只是暫避,不是不回來了…”圣上解釋著,“京師一旦被圍,那是要出亂子的,兒臣是天子,您是兒臣的母后,萬一叫逆賊沖撞了,那如何是好?”
皇太后道:“圣上的意思是,我們都走了,留一座空城給龐登?等將士們處置了叛軍,我們再回來?”
圣上不住點頭:“就是這樣。”
“混賬話!”皇太后氣得渾身發抖,慈心宮里跪了一片,她根本不給圣上留顏面,直接道,“空城?什么是空城?圣上走了,留下滿城百姓給龐登,這叫空城嗎?哀家不走,你也別再說這種話!”
圣上皺眉,他知道皇太后的脾氣,他說服不了她。
“母后,兒臣已經下定決心了,母后不用再說,”圣上起身,道,“兒臣去催促皇后安排啟程事宜。”
扔下這句話,圣上就往外走。
皇太后怒氣攻心,要不是邊上小曾公公扶得快,險些就要倒下。
她挪回了榻子上,叮囑道:“去請寧國公,請成國公,哀家要知道,眼下到底是個什么狀況。”
難道京師真的已經到了必須棄守的時候了?
兩位國公爺趕到,皇太后一問,得了“能守”的答案,一時之間,她竟不是該慶幸還是痛心。
慶幸不至于破城,又痛心圣上的放棄。
“一定要攔住圣上,”蔣仕煜與皇太后道,“真沒有到棄守的那一步。”
皇太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擺了擺手,她是真的氣著了,這么一會兒,眼睛都看不清了,只能歇一歇。
向嬤嬤使人趕緊去請太醫。
另一廂,圣上吩咐了謝皇后,要求她盡快做好準備,皇子、公主,必須一個不落,全往江南去。
謝皇后愣了好一陣,問道:“若有不肯走的呢?”
“綁也給朕綁著走!”圣上道。
謝皇后又問:“后宮嬪妃呢?”
“想走的都帶上,真不肯走,隨便她們。”圣上又答。
謝皇后深吸了一口氣,最后再問:“禁足的三殿下、九殿下呢?”
圣上陰著臉,道:“朕講了,一個不落。”
謝皇后能說什么,她什么都說不了,也勸不住,慈心宮那兒都沒有攔住圣上,何況她呢。
圣上交代過了,便打算回御書房。
小內侍來遞消息,說皇太后請御醫了。
圣上到底還是頓了腳步,看了眼慈心宮的方向。
出京南下,對皇太后而言,真的極難吧…
“朕…”圣上下意識地偏過頭,要和韓公公說幾句。
韓公公正苦著臉,聞聲抬起頭來:“圣上…”
“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朕?”圣上上下打量著他。
韓公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遲疑著道:“昨兒半夜,有雷電落在華英宮,燒塌了半間偏殿…”
圣上二話不說,趕緊往華英宮去。
到了一看,那燒得漆黑、砸落在地上的大梁刺得他渾身發冷。
這宮室雖無人居住,但這么多年也不曾走過水,卻在昨夜、就在昨夜…
他想,他必須南下,再不走,等著龐登把他的皇城都變成華英宮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