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老太太打壓繼女多年,徐慧為此不愛與娘家往來,免得惹是非麻煩,而徐硯讓楊氏接了顧云錦回府住,不僅算計了她一把,她還是真真切切被閔老太太趕出青柳胡同的。
徐硯越想越覺得慚愧,連連抹汗,涼爽中帶著幾分寒意的十月初,愣是讓他跟回到了酷暑中一般。
回到工部衙門時,徐硯的臉上還掛著汗。
見他回來,自然有同僚上前來詢問。
劉尚書亦十分關切:“圣上怪罪你沒有?都說了些什么?你解釋明白了嗎?”
徐硯張了張嘴,卻一時之間不曉得如何說了。
說他并未解釋什么,圣上也沒有怪罪,反而與他交流心得,這樣讓人莫名其妙的答案,他有些羞于出口。
況且,他是得了蔣慕淵的助力。
御書房里說道是一回事,把小公爺的偏幫在官員之中傳開,又是另一回事。
徐硯不愿意旁人置喙蔣慕淵“徇私”,只好含糊其辭,說自己并未受罰挨訓。
偏偏此刻,含糊其辭顯得十分心虛,配上徐硯那一額頭的汗,像極了被痛罵一通的模樣,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見徐硯不肯細說,也就不再問了。
誰還不要個臉皮不是?
當然,就算徐硯據實已告,把“舅舅長舅舅短”的搬出來,旁人也是未必信的。
進了御書房卻沒有挨罵,反而被“感同身受”了一把,換誰都不信。
王甫安背著人樂不可支,這流言解決不了,徐硯挨訓的日子還多著呢。
徐侍郎走了一趟御書房,這事兒瞞不過人,更有王甫安這樣恨不得外頭傳得更快些的,不過兩個時辰,市井間也就傳開了。
有小販圍在客棧門口探頭探腦:“圣上都發話了,徐家還能繼續讓曲娘子住在客棧?還是早早接回去為好。”
“這個時候,徐侍郎還敢說與他無關了?他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熱熱鬧鬧的,伴隨著這一日的午飯,傳遍了東街。
楊家里頭,也得了消息了。
賀氏快步去了楊家老太太跟前,道:“還是您老人家看得準,不與徐家斷了往來,我們遲早會叫他們連累的。
先前一個石瑛,后頭一個畫梅,我一直不解昔豫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看了徐硯就明白了。
原本,正月以后就不登門了,我曉得您是心軟,畢竟是親生的女兒,說到那一層就足夠了。
可眼下,她還塞了個畫梅進府,這是硬要拖著我們了。
圣上已經訓斥徐硯了,徐硯若再硬脾氣頂著,惹惱了圣上,那…”
楊家老太太沉沉看了賀氏一眼。
她知道她們姑嫂不合,正月里還在她跟前就要打起來了,賀氏來說些落井下石的話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楊家老太太認同賀氏的想法,徐硯遲早要出事,今日不劃清界限,往后還不知道要以什么姿勢被拖下水呢。
“這事兒,你照著我的意思辦,”楊家老太太瞪了賀氏一眼,“你那點兒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還是歇著吧。”
賀氏被罵了一句,心中忿忿,但老太太應允了與徐家決裂,她想了想,還是忍下了心中的那口氣。
楊家老太太出乎意料的,讓身邊人去了一趟青柳胡同,當面問楊氏道:“接不接人進府?”
楊氏早就叫親娘傷透了心,楊家突然來人,還這般質問,她自是答道:“不接,老爺沒有做過,我不認野子。”
來人也不多廢話,麻溜地就回去了。
這般動作,楊氏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弄清楚,直到外頭傳言,楊家老太太厥過去了,她才恍然大悟。
她這個親娘,狠絕起來是真狠絕。
東街上議論紛紛,老太太厥過去的緣由,自然是叫徐硯與楊氏氣的。
曲娘子尋進京城,楊家怕老太太著急,這事兒一直瞞著。
哪知道今日沒有瞞住,老太太不僅得知了來龍去脈,來徐硯被圣上叱罵都知道了,當即使人去問楊氏,卻得了楊氏那樣的回答。
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倒下了,再睜開眼,就要與女兒、女婿劃清界限。
“奉旨去兩湖賑災,沒有把精力花費在安置百姓上,卻心生旖旎念頭,與女子顛鸞倒鳳,這是不忠;
拉了那么多官員下水,讓他們做出證言來洗清自身名節,別人的一片好意卻落在了污穢謊言之中,這是不義;
讓一個快臨盆且胎不穩的孕婦住在鬧市之中,沒有得到最好的安置與照顧,這是不仁;
明明做了卻拒絕承認,不思改過,一心開脫,這是不恥;
徐硯只有一子一女,夫妻兩人卻拒不認香火,還為此頂撞親娘,這是不孝;
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恥不孝,楊家沒有這樣的女兒與女婿!”
這番話罵得擲地有聲,罵得酣暢淋漓,把一出男女風流事罵成了官宦人家母女斷絕關系的戲碼,一時間如水滴落入油鍋,炸開了。
風流事好看,富貴官家內斗也好看呀!
什么兄弟爭產,什么姻親反目,那就是百姓之中經久不衰的心頭愛劇本。
如此好看的進展,怎么能錯過呢?怎么能不議論一番呢?
而被痛罵了一回的楊氏,坐在桌邊,一下午都回不過神來,徐令婕隔著窗戶看母親憔悴的側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
家里無人可講述心中悲憤,她只好再往西林胡同去。
馬車從東街上過,外頭傳進來的都是楊家老太太喝罵的那番話,聽得人跟穿著單衣站在寒冬臘月里一般。
這廂馬車出了東街,那廂蔣慕淵上了素香樓。
孫恪見他來了,丟了顆花生入嘴,道:“不是不幫徐侍郎說話嗎?”
蔣慕淵睨他,御書房里的對話,怎么就傳到孫恪這兒了?
小王爺并不隱瞞,反而撇嘴道:“你要幫徐家舅舅說話,你自顧自說去,何必又要拖我下水?你前腳出了御書房,皇伯父后腳就讓人到王府里訓我了,我還能在府里待著?只能來這里嚼花生。”
蔣慕淵大笑,卻也不拆穿孫恪的話,不管圣上訓不訓,孫恪肯定會到素香樓。
他坐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搓著了花生的紅衣:“我不是幫他,我只是給魚兒下餌料。”
這下輪到孫恪撫掌大笑了:“餌挺香的,這不是咬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