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心里把顧云錦罵了個狗血淋頭,楊氏面上還是堆著笑的:“好好好,我的兒,你說什么都好。先讓醫婆把方子開了,叫人抓了藥來,泡藥煎藥還要一兩個時辰呢,你睡前要喝的,可不能耽擱了。”
說完,楊氏朝邵嬤嬤使了個眼色。
邵嬤嬤會意,趕忙與醫婆道:“對屋里備著筆墨。”
顧云錦沒有阻攔她。
楊氏存心不讓醫婆聽,尋了個穩穩當當的理由,顧云錦心里透亮,她只是朝那醫婆抿唇笑了笑:“那就勞煩了。”
醫婆抬眼對上個甜甜的笑容,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她雖有心聽故事,卻也不能賴著不走,只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去了,一面走,一面暗暗嘀咕:這些官家里頭就是烏七八糟的事兒多,這么好看的表姑娘卻被推下水去,推她的那個肯定長得不怎么樣!
直到提筆寫了方子,醫婆還記得顧云錦的笑容。
真真是好看呀!
她給各府看診,見過的奶奶姑娘們也海了去了,跟顧云錦這般好看的,還真沒有。
尤其是笑起來時唇角那兩個小梨渦,簡直要把人的魂都吸進去。
哎!木秀于林!
顧云錦自然不曉得醫婆那些想法,她與楊氏道:“方子去開了,舅娘快去請二姐姐吧。”
沒了不相干的人,楊氏略略心安,清了清嗓子,道:“今兒個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叫她來。舅娘不瞞你說,你這一落水,你姐姐也嚇壞了,早早就睡了。”
“她嚇壞了?”顧云錦挑眉,見楊氏點頭,她撇著嘴笑了,“她做什么嚇著了?怕我淹死了成了水鬼,半夜里向她索命嗎?我這不是沒死嘛。”
“呸呸呸!”楊氏緊緊蹙眉,一副慈母模樣,“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這孩子,胡說些什么東西!可不許把那些話再掛在嘴邊了,不吉利的。”
顧云錦眨了眨眼睛,她可不是稚子小兒,算的什么童言無忌?
楊氏打算盤,她也有小九九。
顧云錦看向念夏,沖她悄悄努了努嘴。
念夏一臉為難,目光在楊氏和吳氏身上轉了轉,到底是拗不過顧云錦,心一橫,轉頭出去了。
楊氏瞅見她動作,忙道:“做什么去?”
“奴婢給姑娘抓藥、泡藥、煎藥去。”念夏說完,一溜煙跑了。
搬起的石頭砸在了自個兒腳上,楊氏聽見顧云錦撲哧笑出了聲,她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
顧云錦笑過了,也就正色起來,道:“舅娘,時候不早了,我與嫂嫂說幾句,也免得耽擱她回去的工夫。您只管放心,我身子無礙,二姐姐嚇著了,您去看看她吧。都是自家姐妹,她要賠禮,改明兒也是一樣的。我可舍不得把她大晚上的從被窩里拽起來。”
楊氏怔住了。
顧云錦說得這是什么話?
前兩句喊著要徐令婕來道歉的是她,現在擺出一副溫和模樣好言好語的也是她。
既然沒想讓徐令婕過來,顧云錦給念夏遞什么眼色?
楊氏才不信顧云錦會讓念夏去抓藥、泡藥、煎藥呢。
這死丫頭片子,根本就是耍著人玩!
楊氏一面暗罵,一面道:“好孩子,舅娘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你們姑嫂好好說會兒話,舅娘先回去了,明兒個再來瞧你。”
顧云錦裝模作樣點點頭,趕在楊氏之前與畫梅道:“你也起來吧。”
畫梅低垂著頭,眼中含恨,顧云錦真是太討厭了,好人壞人都想做,簡直是氣死了。
吳氏送了楊氏出去。
顧云錦挪了挪身后的引枕,靠得舒坦些。
她不傻,也沒指望今夜能讓徐令婕過來。
楊氏只是沒打算跟她撕破臉,不是真的好拿捏,念夏便是到了徐令婕屋里,也請不動人的。
退一步說,徐令婕來了,難道大晚上的,她要跟徐令婕兩個“你推我了”、“我沒推你”、“你騙人”、“你胡說”的扯皮嗎?
徐令婕只是推了她,又不是在她背上拍了一個黑巴掌印子,顧云錦才懶得跟徐令婕像四五歲的小娃兒一樣吵嘴呢。
況且也吵不出個花樣來。
顧云錦就是心里不痛快,話里話外讓楊氏添堵,看著楊氏想罵她卻只能笑的樣子,她就舒坦了。
等吳氏再進來,一眼就瞧見顧云錦半躺在床上。
剛才張牙舞爪的樣子都收了,小姑娘沒什么精神,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云錦,”吳氏搬了繡墩在床邊坐下,“是不是身子還不舒坦?”
顧云錦抬眸看著吳氏。
吳氏也在打量顧云錦,對于這個小姑子,她一向忍讓多些。
北三胡同其實是個很奇怪的人家了。
原配生的姑娘、填房進門的太太、丈夫不在京中的奶奶,三個沒半點血緣關系的人湊在一起過日子,實在是讓吳氏一言難盡。
若是顧云齊在京里,作為親兄長,還能管一管顧云錦,但只吳氏當家,就沒法子了。
再說了,顧云錦幾乎都是住在侍郎府,吳氏一個月也難得見她幾回。
讓吳氏舒心的是,她與徐氏的婆媳相處極為融洽,雖說顧云錦為此不滿她,但吳氏一早就想好了,小姑子難伺候,也輪不道她伺候,等過幾年嫁出去了,也就好了。
可想是這么想的,瞧見顧云錦這個樣子,吳氏還是心疼的。
顧云錦先開了口,問道:“嫂嫂,太太沒來呀?”
吳氏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太太前幾日身子就不爽快,一吹風就咳嗽,但她很掛念你,聽說你落水了,她自個兒不能來,催著我來瞧你。”
“太太不舒服?”這么一說,顧云錦隱約有些印象。
她那年被送去嶺北前,最后一回見吳氏,嫂嫂就說過徐氏的這個病,平日里都還好,一到春天,見風就咳嗽。
徐氏的身子本就不好,整一季都這么折騰,很是受罪。
吳氏以為顧云錦不信,忙道:“真不是嫂嫂誆你,一得了信,我就趕來了。陳嬤嬤跟我們說,府里不許叫我們曉得你落水的事情,壓根不讓人來。”
顧云錦頷首,道:“我心里有數的。今日府里來了不少客人,我落水了,她想拿名聲拿捏我呢。”
吳氏的臉白了白。
姑娘家名聲要緊,尤其是顧云錦來年就及笄了,顧家又是那么個狀況,說親本就不容易,再添上這么一樁,就越發艱難了。
“叫很多人瞧見了?”吳氏問道。
顧云錦撇嘴,道:“男客們跟我們隔了一整個池子呢,除了曉得我落水了,什么也瞧不見的。徐令婕又不要我的命,推我下去喝了幾口水,就有嬤嬤把我撈起來了。”
“那也不好聽…”吳氏嘆道。
顧云錦坐起來,附耳與吳氏道:“是不好聽,但不還有徐令婕嗎?我看那醫婆很想聽故事呢。”
吳氏的心里咯噔一聲,繃著臉看顧云錦:“你是要…你今日把舅娘氣得夠嗆了,還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嫂嫂你怕她呀?”顧云錦撅著嘴道,“她們娘倆算計我嘞。”
吳氏的眉心突突跳了跳,嘴巴一快:“我怕她個屁!”
顧云錦咯咯直笑,支著腮幫子道:“我也不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