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說,廳堂上眾人俱是一默,只有那烏奘卻是大喝道,
“我夷人兒郎個個都是好漢,以一擋十自然不在話下!”
賴玔歪著頭左右瞧瞧他,嘖嘖出聲搖頭道,
“你們夷人都是這般蠢么?怪不得要敗在我魏王手下!”
那烏奘氣的臉上青筋暴跳,牛眼圓睜跳將出來將那彎刀一舉,劈頭向賴玔砍來,賴玔那里能接,也顧得不顏面當下就地一滾兒,躲過了彎刀,那凳子卻是被當一聲劈個正著,卻是上好的檀木,只被劈了深深一道刀痕。
眾人夷人見他在地上滾的一身灰的狼狽樣兒,都放聲大笑起來,烏兀笑道,
“我瞧著你這魏軍的官兒別說是當虎只怕是連只兔子也不如!”
賴玔自地上翻身爬起來,一彈身上的灰塵,施施然又面不改色的就著那凳子坐下道,
“大山主莫非耳朵也不靈光的,在下乃是那押運糧草之督運官兒,便是一個車夫而已,是那魏軍之中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當只兔子也有甚關系!只是現下我軍發兵十萬,卻是將在座諸位當成兔子來獵了!”
下頭有人冷笑道,
“魏王即是有心,怎會派你這么一個小官兒來勸降,這是瞧不起我們么?”
賴玔笑道,
“我這押糧的官兒,便是那跑腿兒的活計,到諸位這處也是跑腿兒傳信,不正是我應做之事么?”
說罷沖著堂前眾人一拱手道,
“如今情勢只怕諸位也是瞧在了眼里,便是在那平原之上兩軍對戰,誰勝誰負諸位只怕心里也是有數的,又有諸位占了這藺州,這地界乃是那劉肅屬地,也不瞞諸位,那前頭一趟便是劉肅寫了信與魏王,才發兵湘州,這一趟也是劉肅寫信與魏王,這廂才有十萬大軍到此,劉肅在信中言明要將夷人斬盡殺絕,是我魏王憐惜諸位人才,才起了招降之心,若是不然只怕這時外頭已是重兵包圍,那里還有我賴某人到此廢話這些?”
烏兀神情一動,
“是劉肅將你們召來的?”
賴玔點頭道,
“千真萬確!大山主若是投了我軍,日后見到魏王,有那劉肅的親筆書信為證,上面還有他藺王印信,我空口無憑,大山主眼見為實才是!”
“那劉肅為何能指使動魏王?”
賴玔搖頭嘆道,
“魏王也是無奈之舉!”
說罷將那趙家與藺王劉肅的淵源一講,
“魏王也是被逼無奈,前一回有一家大小的性命相脅,后一回卻是扯上自家胞姐與小侄兒,那劉肅太過狠毒,逼著魏王這般幾次三番的將人趕盡殺絕,實在太過殘暴!因而魏王才對夷人一族起了憐憫之心,寫下書信命賴某人帶到富興縣中,實是一片仁心為了諸位及下頭一萬多夷人兄弟!”
他這話七分真三分假,這湘州雖說不用劉肅脅迫,趙旭也要打的,只是他那兩封信送來卻是妥妥將黑鍋背上,趙旭若是不借勢而為才是傻了!
這番話講出來眾人沉默,卻有那佴三江冷笑一聲道,‘
“任是你如何舌燦蓮花,那燒寨毀家,卻是那趙旭手下所為,不管如何總歸與我夷人有血海深仇,想讓我們降他,是白日作夢!”
賴玔沖他一拱手,
“這位頭人說的正是,只是兩軍交戰傷亡難免,若要真講起來,你們先前發兵藺州不也是驅趕漢人,毀人田園么?”
又一指這富興縣衙道,
“這處難道不是你們強占的么?原本的漢人又去了那處?”
烏奘道,
“那漢人狗官被我一刀兒宰了!”
賴玔冷笑一聲道,
“狗官有罪,庶民無罪,這府里原本還有丫頭、婆子、仆從等都到那處去了?”
烏奘一愣卻是漲紅了臉沒有說話,夷人攻進這縣城之中,燒殺女干淫的事兒也沒有少做,這府里男人都被殺了,女人都送到了軍營之中,若論起來卻是比趙旭所為更加罪惡!
賴玔見狀那還有不知的,當下一拂袖子負手恨聲道,
“你們也是好臉在這處罵別人,罷罷罷!不過是一幫子沒有人性的豺狼罷了,有何可救之理,你們現下便殺了我,將人頭高高懸在城門之上,讓魏王見了立時發兵來滅,我們漢夷兩家也算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說罷自家立到那烏奘身前去,那烏奘性子雖急躁魯莽卻也知善惡,被賴玔一番話說的失了氣勢,提了刀立在他面前一時卻下不去手了!
烏兀在上頭瞇眼沉思,下頭佴三江卻是皺眉暗嘆道,
“自進城之時,我已勸過大山主將漢人驅逐即可,誰想他毫不彈壓下頭兵士,放縱他們進城燒殺女干淫,如今倒是被這漢人拿了短處說事兒,他們不過燒了寨子,驅人離開罷了,我們卻是殺人劫財,女干淫虜掠,倒真正讓人問得啞口無語了!”
賴玔見一眾人都不說話,連連冷笑道,
“十萬對一萬,這富興縣不過一個小縣,城不高,池不深,連城里的漢人都被你們趕跑了,你們占了這處不過一時而已,待到明年城中儲糧吃完,你們又到何處去尋,四處搶掠么?那與山匪、強盜又有何分別?劉肅現下里忙于與郗崇道爭戰,一旦他回過神來,你道他還能容你們在這處逍遙么?你道他還能這般派人了來游說,留你們一條命么?諸位如今不過是那臨死回光罷了,有甚可得意的!”
說到這處見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說話到那凳上坐下,指了后頭立著的夷人兵士道,
“上茶來!”
那兵士抬頭瞧了烏兀一眼,得了眼色轉身出去端茶進來,賴玔端了茶一口飲盡,長長出了一口氣,這廂才將暗暗發抖的腿兒壓了下來。
上頭那烏兀沉思良久沖著下頭一揮,
“將他們帶下去!”
賴玔哈哈一笑起身整了整衣衫帶著自家的兩個小兵被人推到了縣衙柴房之中,三人進來那門從后頭咣當一聲關上,三人回頭隔著門縫瞧了瞧外頭的守衛,賴玔一屁股坐到了柴堆上頭,兩個小兵過來悄悄道,
“賴爺,這事兒你瞧…”
賴玔冷笑一聲道,
“這幫子夷人都是些沒腦子的糊涂蛋,上頭那個倒是有些腦子,只是他野心大,手里就這點子兵若是被魏王滅了,他到何處去抖威風去?你們放心,只要今兒一進來沒有被人殺了,這事兒便成了一半,今兒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便能見分曉了!”
兩個小兵得了他示意,都齊聲抱著肚子叫喚,又要喝水,又要吃飯,那守衛聽上頭吩咐,端了飯菜、茶水來,三人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一陣風卷殘云,將肚子塞得飽飽的,便將外頭衣裳脫了往那柴堆上一攤,便躺了上去。
那賴玔躺在柴堆上蜷縮著身子卻是在暗暗后怕,心道,
“這先頭一關算是闖過來了,接下來便只能賭命了!也不知那夷人倒是怎生商議的,若是明天一早變了主意拉著我去砍頭,又如何是好?”
卻聽那耳邊兩道鼾聲響起,卻是兩個小兵得了他的話兒,便真當明日便沒事了,卻是倒頭就睡,氣得賴玔伸腿兒一人一腳,將他們踢下了柴堆兒去,
“兩個小兔崽子,倒比爺爺我心寬!”
他卻不知,他們三人行徑自有人去書房報了給烏兀,那烏兀點了點頭,
“若這魏王麾下全是這般有膽氣的漢子,我夷人敗在他手下倒也不冤!”
自那賴玔被帶下之后,廳堂之上眾人倒是好一番爭論,有那誓死要打的,也有那左右搖擺的,也有那沉默不言暗下思量的,烏兀卻是并不將這些人放在眼里,在這夷兵一萬人當中,除去自家兵力為首,其次便是那佴三江,只要兩人能聯起手來倒不怕下頭的人有異心。
待得天黑他便遣散了眾人,烏兀單留下了佴三江,
“佴頭人,這事兒現下你心中可有打算?”
佴三江想了想道,
“這魏王趙旭并不是個好相與之人,投他并不穩妥,只是那姓賴的卻一點兒說的不錯,我們如今被趕到這平原之地,也不過是喪家之犬,四處游蕩罷了,遲早也要與那趙旭或是劉肅一戰,到時只怕…”
說白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夷人現下不過茍延殘喘罷了!
那烏兀瞇眼點頭,
“現下里我們便需在這等劣勢之下,為眾族人尋一條生路,投那趙旭…也不是不可!”
佴三江一驚道,
“大山主,莫非有心投趙旭,他與我們可有深仇大恨!”
烏兀搖頭道,
“十萬對一萬,以一擋十不過白白費了我族人性命罷了,如今家園不能歸,我們手下便只有這一萬勇士了,死一個便少一個,再來幾場硬仗只怕真要滅族了!”
佴三江想了想道,
“我們還有不少族人隱入深山之中,又或是四散在外,只要派人暗中尋找,定能尋到的!”
烏兀搖頭道,
“尋人也要時日的,如今趙旭屯兵城外,給我們的時日不多了!”
佴三江聞言握緊了拳頭,
“依大山主之言難道要我們族人向仇人搖尾乞憐么?”
烏兀搖頭道,
“不是向仇人低頭,而是暫時蟄伏,靜待再起罷了,想當年我族祖先與大周皇帝不也是經過一場惡戰,最后退守山林才保了我族這二百年來的繁衍生息!若是形勢所迫,也唯有效法先祖了!”
佴三江重重一拳捶到桌上,
“趙旭與我們有深仇,便是要低頭,尋那劉肅我也不愿尋那趙旭,劉肅總還是天潢貴胄,龍子龍孫總比那趙旭一介草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