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不甘啊…”
白骨朱雀身形凝滯在了當場,如今它看起來也只如一個幼兒大小,距離那一道仙篆,亦不過數尺之遠,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但卻永遠也不可能將那一道仙篆抓在手里。如今他本源已碎,即將道解,但居然沒有流露出什么瘋狂與憤怒之意,反而周身皆被一種無盡的悲傷籠罩,喃喃自語,聲音里夾雜著些無盡的失落:“為什么會這樣…我本就沒有做錯什么,我只是想守住自己的不朽…這明明不是我們犯的錯,為何代價卻要我們來承擔?”
說著話的時候,他的身形已經在變淡。
周圍的黑暗魔息,仿佛瘋了一般,在撕咬著,吞噬著他的身軀,它其實已經死了,只是曾經的境界太高,所以還在苦苦撐著,映出了一道投影,在喃喃的敘述著自己的不甘。
而在這時候,白貓以及蛟龍,還有天庭遺族之人,都在靜靜的看著他。
有人是松了口氣,有人是覺得有些遺憾,也有人只是冷冷的看著它,覺得它活該。
白骨朱雀如今身消道散,也沒了那如同巨山一般巍峨的肉身,只剩了一道內心投映的影子,但卻變了模樣,一身紅翎生長,身周道氣仙風,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永恒之感,周圍靈焰飛舞,使得它與這片天地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的融入一處,像是一尊永恒的生靈。
方原知道,這應該才是朱雀生前的模樣。
他猜的沒錯,朱雀曾經的境界確實是高過了自己的,那是真正的不朽。
“你們一直都是這么不肯放棄…”
朱雀最后將影子投向了白貓和蛟龍的方向,不知情緒是絕望還是自嘲,喃喃說道:“你們終究還是帶了帝氏傳人回來,還是相信他們可以再創造奇跡嗎?不可能的,帝氏一脈最擅長絕境之中創造希望,他們可以無數次的帶領天地眾生靈走出希望,但是只有一種時候,就算是他們也是無力的,那就是當這種絕望是他們帶來的時候,他們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你們并不知道如今的大仙界,已經誕生了什么…”
“終究,你們還是會與我一樣絕望!”
面對著被絕望籠罩的朱雀,面對著它臨終的喃喃之語,誰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甚至不知道朱雀說的是什么。
只有白貓似乎明白朱雀所說的,但是它不會說話,它只是冷冷的看著朱雀,過了很久,才像是終于做下了某個決定,它忽然轉向了蛟龍方向,輕輕揮舞了一下爪子,蛟龍整個人都懵了一下,忽然以一種奇異的語調開口:“你放心,總還是會有希望存在的…”
“這一次,我們帶回來的,不是帝氏之人…”
朱雀臨終的投影,微微一怔,轉頭向著蛟龍看了過來。
蛟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卻不由自主的開口:“我們帶回來的,只是一個…”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將最后一個字說了出來:“…人!”
朱雀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最后消散之前,似乎露出了些想笑的表情,只是再也不知道那是嘲諷,還是欣慰。
方原身周銀紗飛舞,仿佛纏著一道銀河。
他站在了場間,也久久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么,有某個不朽的存在,被自己親手終結了。
他還不是特別了解朱雀,但已經可以從片言只語里發現很多,從曾經的不朽,經歷大災變而不死,又因理念沖突,與曾經的好友決裂,被奪走仙篆,介乎于半死不死之間,獨自留在了這一片絕望的世界里,苦苦守了不知多少年,它一見到蛟龍與白貓,便說要幫他們兩個解脫,但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它一直想尋求解脫,才下意識說出了口來的…
足足過了很久,方原才看向了洛飛靈。
如今的洛飛靈,正一臉凝重,緩緩將那一道仙篆引回體內,隨著那道仙篆回歸于她體內的,還有那一道近乎于真實的紅鸞幻影,直到所有的靈光都回到了她體內,她氣機才漸漸消失,化作了原本那氣機內斂的真實模樣,似乎用了挺長的時間適應,才低低呼了口氣。
方原身形一蕩,欺身過去,道:“你沒事吧!”
“沒事!”
洛飛靈搖了搖頭,然后抬起了頭來,用一種心有余悸的表情說道:“很早以前,我就得到了這道仙篆,也能夠感覺到它非常的可怕,雖然慢慢掌握了這力量,但心里總是不踏實,總有種這不是自己的東西,我只是在代替別人保存一般的感覺,不過,如今終于好了…”
她攤了攤手,道:“…債主死了!”
方原:“…你沒事就好!”
雖然如今塵埃落定,但那一道仙篆的可怕,仍讓方原久久不忘。
硬生生將白骨朱雀鎮壓,讓自己擁有斬殺它的機會。
這一道仙篆所蘊含的力量與境界,讓現在的他,都感覺到了一種莫測的高深。
也是看到了那一道仙篆,方原才隱隱明白了洛飛靈一直在做什么。
她以自身血脈,鎮守著一道最容易引落大劫的通道,替人間守護二十年平安,但是之前她究竟為何會有這等的神異,方原一直都不太明白,就算是天元,或許也不太明白,因為昆侖山一場浩劫,湮來了太多秘密,天元最后的修士,很有可能只是知道這么做可以推遲大劫,卻不知道為什么可以推遲大劫,就連洛飛靈,也只是明白要做什么,卻不知為何。
但隨著她在大劫通道呆的時間愈來愈久,她也漸漸明白了很多事。
其中一件,便是這仙篆的存在。
以她的血脈,為何足以鎮壓大劫通道?
那其實不是她的力量,而是朱雀的力量,那道仙篆的力量。
白骨朱雀,便是因為失去了仙篆,才從超脫境界跌落,變成了這等不死不活的存在,而那一道仙篆,明顯是白貓和蛟龍奪去的,丟失在了人間,被天元修士給撿了去…
“喵…”
白貓一聲輕喚,驚動了方原和洛飛靈。
看著朱雀消失在天地之間,白貓也有了片刻的沉默,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來到了方原和洛飛靈身前,長長的尾巴向著下方的山谷輕輕指了指,然后向方原和洛飛靈示意。
“這山谷之中,還有東西?”
方原暗暗點了點頭,扯起了洛飛靈的手,向下墜來。
洛飛靈沒有拒絕,這讓方原暗中松了口氣。
來到了這一片亂石山的谷心,卻見這里地勢出奇的闊大,從最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延伸了出去,無數道已經枯竭的靈脈,像是繩索一般交糾在周圍,使得這一片山谷,像是一個巨大的鳥巢,而在鳥巢最中心,有一座微微發亮的銀色湖泊,湖水蕩漾,微發出了微光。
眾人對視了一眼,便皆向著那湖泊之中走去。
看起來像是湖泊,但一步踏入其中后,卻發現里面內有乾坤,居然是一方小世界,湖泊只是入口而已,而在進入了這小世界后,里面的景色,也使得眾修心里皆是一震…
無盡的青山碧水,鳥語花香,巍峨高山,聳入天際,山脈起伏,橫亙四周,山間林木蔥郁,仙氣流淌,天邊彩霞低垂,不盡絕美。山谷有溪流緩緩流過,異獸飛鳥,跳躍歡騰,再往深處看去,還能夠看到深山之中,有瓊樓玉宇,被柏枝掩映,顯得清幽而又神秘。
在這一片絕望的大仙界里,居然還有著這么一個猶如畫卷也似的小世界。
只是在這一片小世界的湖心位置,如今正從里面升騰出了無盡的黑暗魔息,這魔息所過之后,青山為之枯萎,碧草悄然燃燒,飛禽走獸,觸著了魔息,便化作了一縷清煙。
“那白骨朱雀,或許也不是真正的瘋狂!”
看著這一幕,方原忽然低嘆了一聲。
看起來白骨朱雀,已完全喪失了神智,但卻沒想到,它居然一直在守著這么一方靈動悠美的小世界,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了,但這一方小世界,還保持著原來的大仙界那令人神往的美輪美奐,想必白骨朱雀平時寂寞之時,便是借著這方小世界,來寬慰著自己。
不過可惜的是,它無法進入這個小世界,因為它需要撐在這片山谷之中,以肉身為門,阻擋黑暗魔息涌進這個世界,這也是它之前會出現在這片山谷上空的原因,它是在用盡一切辦法,想辦法阻擋著黑暗魔息,以免被這魔息滲透進了這個世界,毀掉它惟一的念想。
為了追回過往,他甚至在這片世界里,化出了許多生靈的幻影,讓它們奔跑跳躍。
想到了這個畫面,方原的內心,便沒來由變得有些沉重。
“往里面走去看看吧…”
洛飛靈似乎也有些哀惋,主動握住了方原的手。
白貓在他們左側,蛟龍則跟在他們右側,呂心瑤與天庭遺族跟在了他們身后,一行人順著青山碧水,直向里面掠去,很快便來到了這小世界中心位置,群山間的一大片仙殿之前。
到了這時候,方原的臉色也頓時微微一怔。
在這里,他赫然看到了一大片仙殿樓閣,這些仙殿樓閣上面,都有嚴重的腐蝕與刀兵損毀之相,看得出來,它們都是真實的,乃是被朱雀搬進了這小世界里來,前后看去,足有數十座宮殿,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悠悠萬古,時光斑駁,氣機沉重而莊嚴,底蘊悠久。
“帝經殿?”
方原看著最前面的一座殿宇上面的匾額,神色微微一凝。
他隨意的進入了其中一座宮殿,打開了書架之上的一部典藉,翻閱了起來。
很快,他便意識到這里是什么了。
這居然是曾經的帝氏天庭的藏經大殿,里面也不知收錄了多少道統的典藉與神通秘法,每一卷都是珍異無量,蘊含天地大道,畢竟是曾經的天庭帝氏,他們所收錄的神通秘法,那是何其的浩瀚博大,哪怕是天元圣地之一的瑯琊閣,與這藏經大殿相比,也微不足道。
大災變來臨了,整個大仙界都已損毀,三十三天都已被打破了無數,但誰能想到,這些最為脆弱的藏經大殿,倒是被朱雀搬進了這一方小世界里,一直守護至今,未曾損毀。
方原心神都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他知道這些經卷的重要性,就算這里的藏經大殿,可能只是當初天庭帝氏藏經大殿的一部分,但也代表著曾經大仙界的一部分傳承,又或者說,是曾經大仙界文明的一部分,是當初那驚才絕艷的長生時代所遺留下來的智慧結晶,有它們在,大仙界文明便未消亡。
“無論它做過什么,僅憑它護住了這些傳承,便值得我們尊敬!”
過了許久,方原轉過身來,向著這一片天地拜了一拜。
白貓默不作聲,蛟龍神情索然的行走在這一片小世界里,不知是否在想著什么。
而呂心瑤則臉色愈的發沉默,眼觀鼻,鼻觀心。
而那一群天庭遺族,卻是臉色驚奇的看著這一片青山綠水,十分好奇。
他們似乎從未想過,居然還有這么漂亮的世界。
“喵…”
白貓輕輕叫喚,繼續向前走去。
方原與洛飛靈便跟在它身后,一面走,一邊下意識的清點著這里所有的藏經大殿,只見有的大殿還完整,也有一些已經損毀了大半,看起來千奇百怪,又讓人惋惜,不過這一路走來,方原暗自記數于心,倒是詫異的發現,這里的大殿不知是否巧合,正是三十三座。
“三十三天,三十三座傳承大殿…”
方原悠然低嘆著,一路進入了這片世界的最中心處,直到最后,卻來到了一方顯得極為破敗的地域,與周圍的青山綠水不同,這里乃是一片荒崖,散發著絕望的氣息。
而在這片荒崖之上,方原心神微震,看到了一個意外的存在。
那是一座孤伶伶倚立在了崖巔的黑色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