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黑衣侍兒說了半晌,本已萬分篤定,卻萬萬沒想到方原神情疑慮半天之后,居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來,就連他也微覺一怔。過了許久,才目光幽幽,看在方原的臉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我看得出來,你出身貧寒,命如芥草,只因不甘窘陋,這才咬牙修行,如瘋如魔,只求一朝遂得凌云,做那人上之人,而今,仙道傳承在你面前,無盡異寶便在手邊,只消你點頭應允,便可乘風而起,逍遙自在入九天,這難道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這天上從來都不會掉下金元寶來…”
方原看著那黑衣侍兒,輕聲發問:“你何不說說,我若想得這番傳承,又該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
那黑衣侍兒冷笑了起來:“看你這全身上下,一無長處,又有什么是我家主人能看得上的?只不過,若說你需要做些什么,也是對的,我家主人只需要一個傳人,可惜你們卻來了兩個,若留下這個外人在此,秘密定會外傳,方原,立刻殺了與你同來之人…”
“我就知道定然沒有這等好事…”
方原搖了搖頭,心想果然如此。
“你不愿意么?”
那黑衣侍兒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之色,厲喝起來:“要你殺了那個丫頭,不是為了我家主人,而是為了你,你便是得了我家主人的傳承,也非一朝一夕之間便可崛起,我家主人有不少老對頭,你也同樣會有不少磨難,在你真正的成長起來之前,不可讓人知曉此秘!”
“我家主人亦是以殺證道,你想要獲得他的傳承,便也要殺!”
“一來絕了后患,容你安心成長!”
“二來也是為了獻祭仙道,好更快的接受傳承!”
他厲喝聲聲,目光森森,直直的向方原心底看了過來:“殺!”
“只要殺了那個丫頭,你便可以繼承了我家主人的大道,你便會成為世間至高的仙道傳人,你便乘風而起,俯視世間,將我家主人的仙道貫徹下去,讓他的威名再度響徹世間…”
轟隆隆!
隨著他這話響起,似有無邊響雷炸在了方原耳邊。
他的話里,似乎有著無盡的魔力!
在他這話說了出來時,方原的眼前像是真的出現了自己乘勢崛起,逍遙九天的一幕…
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方原便清醒了過來。
他心間已經有了決定,便不會再輕易的迷失,他不會再陷入那場夢里。
“我殺不了!”
他長嘆了一聲,望著那黑衣侍兒,道:“所以我注定繼承不了你家主人的傳承!”
“什么?”
第二次聽到這話,那黑衣侍兒已有些發怒,雙目森然,看在了方原臉上。
“多謝你家主人厚愛,但我并不想繼承他的仙道!”
方原沉默良久,才輕聲開口。
他經歷了那一場大夢,在夢里看到了那強者的一生,雖然那夢一旦醒來,便仿佛成了殘影,諸般細節都已忘記,但他仍然記得那是很好的東西,他也知道如果繼承了那些,自己確實前途無限,但他還是輕聲回答道:“你家主人的一切都是很好的,但那不是我的…”
黑衣侍兒沒有開口,只是目光幽幽的看著他。
方原直視著他的雙眼,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是想一朝踏作人上人,逍遙自在入九天,但我自己會修行,我會自己去經歷那一生,然后走出屬于我自己的大道來…”
“你居然真的拒絕?”
那黑衣侍兒愕然,旋及哈哈大笑:“你的大道?”
他笑聲越來越大,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聲震蕩四野,似乎連這片仙殿都在轟隆作響,猶如實質一般的目光,帶著森然之意向著方原看了過來:“我家主人枯守近萬年,不過是擇一順眼之人傳承大道,再戰九天,能選上你,便是你的福氣,你居然不想要?”
在他說出了這話時,那王座上的男子,居然像是動了一動,目光森然看了過來。
只是那么一眼,便讓方原感覺大山壓在了頭上。
在這時候,他也只能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
“爾等不過螻蟻,能被選中繼承我家主人的大道,便是你十輩子修來的福氣,哪里有你挑挑撿撿的余地?你可知道,若在萬載之前,我家主人擇取傳人,該會有多少人打破了頭顱來搶?若不是時間緊迫,無法再等,你以為這等傳承,會落到你這樣的螻蟻身上?”
那黑衣侍兒森然大喝,聲音轟隆,震蕩人之識海。
“世間后輩無能,無力對抗大劫,就連你們這些仙門弟子,都是被他們拋棄在這里,只想當作祭品,獻給大劫余息,以求推延大劫降世之日,茍延殘喘幾時,如今祭壇已起,爾等皆已是案上待宰羔羊,必死無疑,我家主人在此時選中了你,便是再給你一次生機…”
那聲聲厲喝,直沉入方原心底,似乎要將他的道心徹底擊碎。
就連方原,此時都有一種感覺,像是被人踏入了塵埃之中。
他像是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從螻蟻之中將自己挑選了出來,賜予自己無邊大道!
這種感覺,讓他恨不能立時跪將下去,五體投地般的感謝!
但在他心里,卻仍然有股子傲意,使得他雖然說不出話來,卻還是咬著牙不放松。
“癡兒,這般倔強,又為得何來?”
而那黑衣侍兒見了,卻又冷笑了起來:“你以為我家主人的傳承,便是他的仙道,便是他留下的異寶資源?你錯了,我家主人留下的,是他的無上氣運,世間機緣造化無數,惟有氣運,才是最強的造化,我家主人起于幽微,若無氣運加身,斷不能成為當世強者,又若不是大劫降臨,亂了天地,我家主人甚至可以乖勢而起,成為世間無二的絕世霸主…”
說罷了這些,他又冷冷看著方原:“可是你呢?”
“我見過無數的有緣之人來到這里,想要繼承我家主人的造化,你是氣運最薄的一人!”
黑衣侍兒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些嘲諷之意:“吾觀你命數,本是福淺緣薄之輩,生來十余載,也不過一口惡氣沉于胸間,咬牙支撐,拼盡了若許年,才終于搏來了些許氣運,爬到如今這只比螻蟻高了一點的位置,但你底蘊淺薄,便是眼前的些許成就,也不過曇花一現,恐怕不日便要跌下云端,被人踐入爛泥,永生永世難以翻身,我家主人愿意傳你大道,為你逆天改命,讓你有真正的底蘊,可以步入云端,便是你十世難求的福份,你居然不愿接受?”
那無盡的冷笑,直接沖擊著方原的心神,似乎要將他踏入泥中,死死碾碎。
可方原心里那一股子不甘之意,卻越發的激烈,直讓他雙眼都已變得血紅…
在聽到了這聲音的最后一句話,那種不甘之意,便已到了極點。
“放屁…”
在那強橫無邊的壓力之下,方原的平靜也已消失怠盡,當他的怒火終于沖破了那束縛,他的聲音也脫口而出:“老子可以起來,是靠了我的本事,和什么見了鬼的氣運相干?”
“你家主人,修為蓋世,只手遮天,可他也不過是個膽小鬼…”
“從他看到了母親自縊在他眼前開始,他便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
“哪怕他成了仙王,成了至尊,他也從沒有擺脫這種恐懼…”
“所以面對大劫,他一定會失敗!”
大吼的同時,他身上那如山一般的壓力終于消失了。
身形得了自由,高高跳起,怒聲說了出來:“而我,就算沒有一切,但我從沒怕過!”
黑衣侍兒眼神在這一霎,也變得無比可怕:“憑你這螻蟻,也敢妄議仙道?”
“就算我命如草芥,但我心比天高!”
方原森然開口,手里的魔印劍光一時耀眼,直朝那黑衣侍兒斬去:“剛才不愿明說,是給你家主人留了面子,我不愿傳承他的仙道,是因為他的仙道離我想要的還差得遠…”
“你也不過是大劫之下冤魂一縷,在我面前裝什么大頭蒜?”
就在方原這一劍斬出之時,也隱隱聽到了一個聲音響起,正是洛飛靈!
“唰!”
方原這一劍斬了出去,正好斬在了那黑衣侍兒身上。
與此同時,也有一道紅色刀光襲來,與他的劍光幾乎同時斬在了那黑衣侍兒身上。
“嗤”的一聲,如撕厚紙,那黑衣侍兒居然被這一刀一劍斬得裂開了。
同時裂開的,還有周圍的一切。
那黑衣侍兒,被斬得四分五裂,輕飄飄落地,化作了一張殘破的黑色符紙。
而這周圍的一切,也都統統消失了,在方原面前展露了出來的,卻是一片黑幽幽的山谷,哪有什么黑衣侍兒,哪有什么絕世仙殿,一切都像是幻影一般,煙消云散…
只在剛才王座所在的位置,立著一個泥偶!
那看起來就是一具普通的泥偶,塑的是一位身穿黑色戰甲的男子,靜靜的立在山谷中間,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身上的彩泥都已經剝落,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凄涼之意!
而在泥偶身邊,卻是真的跪了許多枯骨,圍作了一圈。
明顯可以看得出,這些枯骨身上,都有著濃烈的煞氣,時時想要沖天而起。
只不過,那泥偶身上,卻散發出了一種可怖的威勢,將這些氣息鎮壓了。
“這是怎么回事?”
方原長長的吁了口氣,半晌才回過了神來。
“是渡劫仙偶在作怪…”
聽到了他的疑問,身后忽然傳來了洛飛靈有些吃驚的聲音。
“什么?”
方原微微一驚,急向洛飛靈問道。
洛飛靈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泥偶道:“這就是渡劫仙偶,傳說中都是無數歲月中為了抵御大劫而殞落的仙人所化,他們雖已殞落,卻不甘寂滅,化作仙偶,仍然蟄伏于世間,一直有種說法,說天地之間的殘留大劫氣息,也就是黑暗魔息,便是因為被這些仙偶鎮住了,才會老老實實的呆在一個地方,不散不滅不息,那些墮化的魔物,也不會隨便的跑出去!”
方原聽了,頓時微覺詫異:“我以前從未在典藉上看到過…”
洛飛靈道:“這是仙盟里的秘密,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也不會在典藉中寫下來!”
方原怔了一怔:“那剛才是?”
“恐怕是有什么事情驚動了渡劫仙偶,它坐不住了,想要借個軀殼,重現世間…”
洛飛靈長長的吁了口氣:“幸虧你也沒有被他懾住!”
方原聞言,心里也有些無奈。
低頭看了一眼魔印劍,心想:“想懾住我心神的多了,這泥偶恐怕還得排到后面去…”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洛飛靈轉頭看著四周,也似乎心有余悸。
剛才他們看到了一方仙院,無窮造化,可這時候舉目四望,哪里有什么神兵法寶啊,都不過是幾塊埋在了土里半截的廢鐵,哪有什么丹藥資源啊,不過是一堆粉碎的瓦礫,哪里有什么藏經寶閣啊,連竹片都已經腐朽成了泥土,一切都只是他們看到的幻覺…
“這仙偶便是魔息湖的定子,萬年不變,如今卻有了這等異變,一定有大事發生!”
洛飛靈長吁了口氣,拉住了方原的袖子:“方原師兄,咱們趕緊離開吧…”
方原點頭答應了下來,便急與洛飛靈兩個向著谷外奔去,走了沒多遠,兩人卻忽然眼前一亮,卻見谷邊生長著無數的奇花異草,寶藥叢生,一片一片,就在眼前搖擺不定…
“這些靈藥,居然是真的?”
方原與洛飛靈倒是微覺驚訝,原來那幻夢里,也不全是假的。
“剛才他嚇了咱們一跳,收他些利息…”
洛飛靈便忽然做下了決定來,纖手一揮,一道法力卷出,拔起了大片的靈藥。
“到了這時候還不忘了采藥…”
方原苦笑了一聲,指著不遠處道:“靈藥采這么多沒用,挑那些寶藥…”
“哦…對!”
洛飛靈恍然大悟,便纖指急點,把這里面的寶藥采了個遍,都裝進了乾坤袋里。
“這些靈藥沒這么好碰的,快跑!”
采完了寶藥,方原與洛飛靈都知道必須趕緊離開了。
剛才在幻象里,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問心的話,他們兩個也確實不是那種為了些許資源造化便會喪失理智之人,可如今回到了現實,那也是不采白不采不是么?
反正利息也已經收了,兩人便更不停留,直朝著谷外沖去。
“到處都找遍了,不見這兩人的身影,他們一定就在里面…”
剛要循著原路返回,卻忽聽得外面有聲音響起,兩人倒是吃了一驚,聽那聲音,正是各大仙門負責抓他們兩個的弟子,沒想到這群人居然還沒放棄,一路追到了這里來…
此時若要闖出去,無疑會與他們正面對上,方原不愿與他們拼命!
但回頭的話,卻見這片山谷被群山環繞,像一方死地,哪里能找到出去的路口?
“喵…”
兩人正有些心神不定間,忽聽見一聲貓叫,卻見在他們身邊不遠處,那只白貓正蹲在了石壁上,目光冷幽幽的打量著他們兩個,它見方原與洛飛靈兩個人身上的氣機都沒有絲毫的變化,明顯沒有得到仙偶傳承,神情有些詫異,然后卻像是無奈一般,緩緩的甩了甩尾巴,像是大人在看著兩個不成器的孩子,然后便慢慢悠悠的,向著這山谷盡頭走了過去。
“這賊貓又想害我們?”
洛飛靈吃了一驚,一臉惱怒的看著那只貓。
“它剛才…恐怕不是什么惡意…”
方原卻想到,這只白貓剛才也未必就是想把他們引到了這里陷害他們,或許,在它眼里,那仙道傳承,本來就是一方大造化,它引得自己與洛飛靈過來,就是為了得到這造化!
不過,它究竟知不知道這造化是什么,有無兇險,便不得而知了。
但很明顯,它看著自己和洛飛靈的眼神,并無惡意…
…恨意還是有的,尤其是看著洛飛靈的時候,恨的想要再上去咬她一口!
“跟上它…”
眼見那白貓輕盈的跑向了山谷一片崖后,方原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拉了洛飛靈的手,飛快的向前掠去,因為那只白貓走走停停,明顯還是在等著他們兩人的模樣,便與剛才引路之時一般,這不由得讓方原想到,或許,這只白貓如今是真要引著他們出去…
到得了崖前,才發現前方居然有一條小徑,那白貓正在盡頭等著他們。
“喵…”
看到了方原跟上來,那白貓便擺了擺尾巴,又鉆進了另一個方向。
“這只賊貓,好好的耗子不抓,偏喜歡鉆洞…”
洛飛靈無奈的叫著,兩只拐倒是速度不慢,緊跟在方原身后趕了上來,兩人追在白貓身后,連繞了幾個路口,避過了幾處險崖,終于緩緩的到了平地之上,居然真的從那山谷里走了出來,不過也是在這時候,他們抬頭看去,兩個人頓時有些傻眼了起來…
剛剛他們走了似乎也就幾百丈的距離,但如今出來了,景物卻已大有不同。
就在他們眼前,居然出現了一大片瘋狂嘶吼著的魔物,瘋魔般的向著前方沖了過去。
而在那片魔物的沖鋒之處,卻有一群仙門弟子拼命抵住,大吼著廝殺,法術靈光迸散,道道飛劍沖天,無數陣光閃爍,雙方殺得極是慘烈,只是護著仙門弟子身后的一方云臺…
…看那些弟子的衣飾,不是青陽宗弟子又是誰?
“我們…居然回來了?”
方原與洛飛靈看到了這一幕,心間都是一片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