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寧極少遇見不能握在掌心里的事兒,每次遇見里頭總少不了宋楚宜的手筆。她坐在窗前聽宋毅略帶興奮的話音,思緒卻不自覺的順著窗外的雪發散開了。
宮里要給公主們尋伴讀,宋家適齡的姑娘們都要回京待選這原本這樣冠冕堂皇尋不出不對來的理由,卻叫宋楚寧嗅出了深深的惡意。
她印象里是有這位當了貴妃的大姐姐的,彼時她在夢里還是個小姑娘,這位大姐姐也總跟旁人沒什么分別,只把崔氏所出的宋楚宜看在眼里,對她卻處處瞧不上眼。
那個時候她既覺得尷尬又覺得惱怒,想著總有一日要叫宋貴妃瞧瞧,誰才是那個會丟她臉的妹妹,也叫她為自己的狗眼看人低付出代價。
后來她果真做到了,一步一步把宋楚宜變得越來越惹人厭,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也看著宋貴妃是怎么倒霉的懷子暴斃的。
現在這位貴妃娘娘忽然說要她去當十一公主的伴讀,她可不敢去。
她長時間不在京城,宋家那兩個老匹夫還不知道是怎么跟宋貴妃說的,宋楚宜肯定也跟宋貴妃更加親近,說不定這次宋貴妃就是聽了宋楚宜的教唆,特意來除了自己的呢。
她想了想,看著宋毅一臉的懼怕和委屈:“父親,我不敢去......伯府里頭祖父祖母都不喜歡我,姐姐更是......我若是回去了,恐怕再也見不到您了。”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跟李氏如出一轍,宋毅渾身打了個冷顫,不知為何忽然又想起了那些證詞來,白紙黑字的寫著李氏謀害崔氏的全過程。
他覺得心驚又覺得心虛,竟撇開了頭不敢再看宋楚寧的眼睛若是真如父母所說,李氏楚楚可憐的外表之下竟又一顆那樣可怕嚇人的心腸,那被李氏生養的宋楚寧呢?
可是這點子顧慮很快又被他丟開了宋楚寧明明乖巧又溫柔,決計不會是那樣的人的。
他定了定心神,笑了笑安慰她:“家里既然說讓你進宮選伴讀了,又怎么還會討厭你?這些日子父親時常寫信回家去解釋,想必你祖父祖母對你的誤會也大有削減,你別自己嚇自己。”
聽這意思,分明是很贊成這個主意的。
宋楚寧在心里嘲笑了一陣,宋毅明面上說著有多寵她心疼她,可是心里不也還是受著京城伯府的影響呢么?聽見京城那邊有和解的意思,就開心的飄飄然了。
宋毅聽不到女兒回話,忍不住轉頭去看她,卻見她淚盈于睫,呆愣愣的坐在窗邊發呆,心里嘆了一聲,將語氣放的更加和緩:“父親沒有旁的意思。只是你畢竟是伯府的人,日后也是要從伯府出嫁的,只有父親怎么成?祖父祖母那邊是決計不能拋下的,這次好容易有了機會,你好好孝順祖父祖母,那些誤會就都迎刃而解了,父親也能少替你操些心,你說是不是?”
他難道還真的能為了女兒不認父母不成?
一年兩年他還扛得住,三年四年,就算別人的唾沫星子不淹死他,他自己也要臊死了。宋家二老辛辛苦苦生他養他教他,他難道真的能當個不孝子不成?
原本他就打算今年年底無論如何要回家跟父母親請罪,現在宮里又傳出來這樣的好消息,簡直是再好不過了,他怎么能拒絕?
宋楚寧在心里冷笑連連她怎么忘記了宋毅到底是個什么人?不管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他都只是個沒有擔當只會逃避責任的懦夫。
之前是心里憋著對崔家的一口氣,良心上過不去想勉強說服自己好過一點,才選擇相信李氏跟她都是被污蔑被誤會的,現如今宋家稍微透露出個要和解的意思來,他就要忙忙的把自己送回去了。說到底,他根本從頭到尾就是怕麻煩,宋家二老那邊鬧完了脾氣冷靜了下來,他就不敢得罪了,而自己這個女兒在他看來雖然冤枉,可是也該回去盡孝心。
她忽然明白為什么宋楚宜會來這一招了她也把宋毅軟弱沒主見,又怕麻煩的性子看的清清楚楚,才會用這一招來對付她。
于是乎宋毅終于第一次體會到了這個他向來放在心上,覺得是溫文無害的小白羊的女兒的可怕之處。
她看向他的時候,眼里空洞沒有神采,好像是在看外頭的一棵樹一枝花一樣沒什么分別,漆黑如墨的瞳孔映襯出他的面孔,叫他竟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宋楚寧噙著一抹冷淡的笑意轉開眼睛看向窗外,好似忽然不怕冷了,還伸出手去接外頭混著雪花落下來的雨水,許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出了一句話:“父親真要我去?”
宋毅聽她語氣,分明是平平淡淡沒有起伏,可是里頭好好想蘊含著滔天怨氣似的,猶豫了片刻才有些底氣不足的道:“于你而言這也算是好事,回了府還能解開誤會。若是真有幸能選在公主身邊當個伴讀女官,日后地位也能水漲船高。對將來你說夫婿也是好事,你為何不去呢?”
宋楚寧背對著他點了點頭,推開門利落的往外走。
她曾經雖然很不喜歡宋毅,可是到最后救了她,給了她棲身之所而且對她保持全部信任的也是宋毅,雖然這里頭也有她蠱惑的原因,可是宋毅對她畢竟也曾有過真心的疼愛。
她原本想看在這一點放過他的。
可是沒想到這個父親卻非得自己撞上來找死。
當年如果不是他明明已經有了妻子了還把持不住,李氏不至于沒有退路,也不至于殺崔氏。她也不會生長在這樣畸形又壓抑的家庭里,得不到宋毅全部的愛也就罷了,連李氏的愛也不能完全占有。
她時常覺得李氏懷她生她,也不過是拿來綁住宋毅的一個籌碼。
她的父親母親,沒有一個是真心盼望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也沒有一個是真心真意對待她的。
既然這樣,都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