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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明堂之上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為?我藝黍稷。我黍與與,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庾維億。以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濟濟蹌蹌,絜爾牛羊,以往烝嘗。或剝或亨,或肆或將。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饗。孝孫有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執爨踖踖,為俎孔碩,或燔或炙。君婦莫莫,為豆孔庶。為賓為客,獻酬交錯。禮儀卒度,笑語卒獲。神保是格,報以介福,萬壽攸酢!我孔熯矣,式禮莫愆。工祝致告,徂賚孝孫。苾芬孝祀,神嗜飲食。卜爾百福,如畿如式。既齊既稷,既匡既敕。永錫爾極,時萬時億!”

  明堂中,大祝,小祝左右并排而立,司儀先祭于廟門之內,發言致告。

  堂中,神官依禮依次呈上小米,高粱,牛羊等祭祀供品,拿去奉獻秋嘗和冬烝,整個儀式隆重而又嚴肅,邀請先祖鬼魂和諸天神靈大駕光臨,前來享用,品嘗。

  神仕者面覆黃金四目山鬼面具,肩披熊皮,手執山禽之彩羽,靜默跪于堂中聽告,地面突然傳來地陣般的震動,間或有雷霆般的歡呼聲,從地面的土壤,石縫,到頭頂的木梁,青瓦,一層一層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同時,這震動聲讓頭頂的瓦皮木梁都松動了,灰撲撲的往下落,落在明堂之上的羋室先祖牌位上,落在神仕者青銅質地的黃金四目面具和厚重的熊皮上。

  灰蒙蒙一層。

  遮住了神仕者們的發,遮住了他們的眼。

  與此同時,“嗚…嗚…“的哭泣哀求聲漸漸響起,就像沉睡經年的冤魂厲鬼,從太廟下的地宮里傳來一聲又一聲歇斯底里的不甘和吼叫,供桌上的牌位也上上下下震動,仿佛一殿鬼魂活了過來,漸漸傳染過整個明堂,攻陷下每一個懦弱者的心房。

  有神仕者更加反復默念禱告以告先靈。

  神仕者中,一個男覡動了一下。

  他的眼穿過黃金面具,看了一眼頭上的木梁、青瓦,從熊皮下,一手揚起去撣落那兜頭而落的百年集塵。

  在明堂后方的木榭,穿著簇新袍子的謁者帶著祭司的神諭而來,沒有高低起伏的嗓音從風口里灌入:“今日著麻衣,孝服,示君將受死!”

  一件單薄的麻衣由靈子奉至面前。

  頭戴金冕,跪于寒風中的木榭的羋凰,伸手平平接過。

  長六寸、寬四寸的麻布衰衣當胸系好,首绖的散麻繩系在頭上,腰绖緊緊纏在腰間。

  “赤足而行,衰绖(cuidie穿喪服)至明堂。”

  木榭外,執戈的兵甲已頭、腰皆系麻繩侯在外面,抬著棺木迎接她,沿途皆懸掛裝飾白綾白幡。

  “嘎…嘎…嘎…嘎…”

  “嘎…嘎…”

  鴉群一直盤旋在天空,各種爆竹聲都無法驚飛他們,令領了差事的李臣十分著腦,而太廟,在這黑色殘陽籠罩下顏色顯得更加詭異深沉,令人拘謹,甚至無法自如的呼吸,行走在廟中的每一步都怕惹惱了那些身負神職,神情麻木的糾儀官和神官們。

  他們才是此地的主宰。

  重達千斤的三足兩耳楚鼎立于廟前,鼎上刻著食人饕餮獸面紋,其狀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齒人手,有首無身,非常兇惡;鼎邊有面覆青銅面具的神職人員,正將捆好的松柏椒蘭香草一點點投入鼎中,準備在冬祭開始后點燃,以香感于神明;再往后有神職人員在地上豎起一排排等高的青竹,并在青竹下堆放干柴,準備在降神后燎燃,進行爆祭,以爆竹聲驅趕疫鬼;最后是舉行祭祀等重大祭祀儀式的祭壇,祭壇正后方赤紅色的建筑正是楚君登極還有祭祀鬼魂的大廟——明堂。

  森森明堂,三千鴉羽。

  頭上昏鴉滿天,聲聲斷人衷腸。

  若敖子琰無懼聒噪。

  拾級而上。

  華蓋傘下,他一襲黑色大裘冕,繡十二章,頭戴青銅鳥冠,手持玉圭,若黑鵬展翅,在百名貼身護衛和神官的拱衛尾隨下登上祭壇。

  與此同時,大大小小附屬諸侯國封國的諸侯,太師,新晉升的左右尹,左右徒,三公,四司,十二卿等刻意落后九步,左右跟隨在他身后,邁開步子,步步攀登,登上這等級森嚴的廟宇。

  夜色已深。

  卜尹占卜吉時。

  良辰至,冬祭大祀正式開始。

  司祝一人,司香帛二人,司爵二人,二人位案西,東面。

  階下之東設洗,當階為主祭官拜位,通贊二人,位階下左右;贊引先請今日主祭官--代替楚君主祭的楚公。

  冷月下,若敖子琰焚香凈手擦面,靈子捧巾待奉,而司拜須先將青矛放置太廟正殿門內正中。

  贊引、對引官恭導若敖子琰經中門的前后陛中階,進入太廟正殿--明堂中門之內,至拜位前,面北而立。

  原在前面引路的大臣則在門外止步,站立殿檐下;提爐官、執燈衛、侍衛等尤早止步,站立階下;后扈大臣則隨侍。

  贊禮上前,導引分獻官于殿前甬道左右立,東、西各二人,奏:“君子就位!”

  聞令,陪祀朝拜的諸侯登上東階,陪祀官吏則于廟宇左右各就拜位,面北而立,而二糾儀官,分位陪祭官左右,均東西面。

  夜漏未盡,主祭官及陪祭官朝已服禮畢集祭壇之外。

  引贊二人引省粢官入壇,遍視牲、器、酒是否潔凈齊備。

  饌者告之潔,則退出。

  然后,贊引奏“就位”。

  引贊引主祭官若敖子琰上前,卷冕立于陣中。

  引班引陪祭官咸就拜位立。

  典儀贊,“迎神”。

  引主祭官升,詣香案前跪,奉香,主祭官三上香,興。

  贊:“復位。”

  引主祭官降階復位立。

  贊:“跪、叩、興。”

  主祭官暨陪祭官行三跪九叩禮。

  贊:“奠帛、爵,行初獻禮”。

  引主祭官升,詣神位前跪。

  司帛跪奉篚,恭獻,仍授司帛,興,奠于案。

  司爵跪奉爵,主祭官受爵,恭獻,仍授司爵,興,分詣社稷位前,各奠正中,皆退。

  贊:“讀祝。”

  引主祭官若敖子琰詣香案前,跪,東西陪祭官皆跪,司祝三叩,興,奉祝文,跪于右,讀曰:“維楚穆王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楚公子琰致祭于東皇曰:‘維神奠安赤土,粒食萬邦,分五色以表封圻,育三農而蕃稼穡。恭承守土,肅展明禋。時屆季冬,敬修祀典,庶丸丸松柏,鞏磐石于無疆;翼黍苗,佐神倉于不匱。尚饗!”

  讀畢,三叩,興,以祝文復于案,退。

  贊:“叩、興。”

  主祭官暨陪祭官三叩,興。

  贊:“復位。”

  引主祭官降階復位立。

  再,“行亞獻禮”。

  引主祭官升詣神位前,獻爵于左。

  最后,“行終獻禮”。

  贊:“賜福胙。”

  引主祭官升詣香案前,跪。

  迎牲于門,禮畢,贊禮薦豆飭。

  司爵跪進福酒于右,主祭官受爵,拱舉。

  司爵接爵,興;司饌跪進獻豆肉于左,主祭官受豆,拱舉,司饌接豆,興,各退。

  卿、大夫贊楚公。

  其后還有兩項禮儀,為送燎和送神。

  典儀贊“奉祀、帛、饌送燎”。

  神官舉著火把點燃楚鼎中的松柏干枝及各種香草料。

  導迎作樂,奏《東皇》以降神靈。

  典儀、贊樂、舞生、登歌、執事官各在其位,各守其職,面覆黃金四目面具的男巫,身披五彩羽衣的女巫手持孔雀羽進入祭壇。

  酌允鑠,肴樂胥。

  祭壇中,男覡盛情吟頌,聲音時而高昂,雄渾嘹亮,仿佛穿透萬丈云海;時而柔媚若愛慕神靈的女子,婉轉低吟,若溪流蜿蜒綿亙;女巫男覡,載歌載舞,合好效歡娛大一。

  與此同時,從太廟至各個宮室,城樓,漸漸響起宏大的編鐘撞擊聲,以樂先人鬼魂和神靈。

  太廟內外,楚人忘我的沉浸在這聲浪中。

  連綿的人潮向著太廟靠近,涌去,發出心底最真摯的求祝之聲,讓整個荊楚神祠之首的太廟充滿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由巫祝特別調配的松柏丸香,隨著北風送入肺腑,至治馨香,感于神明,若敖子琰豎耳聆聽,緊皺的眉頭,隨著香氣吸入肺腑,漸漸舒展,整個人漸漸沉浸在這盛大的禮樂海洋之中。

  而跪在觀禮席中的楚人,身著華衣,手持瓊枝,神態恭敬的暗自附聲低吟同祝上皇樂康,甚至有人因為這久未聽聞的儺樂感動涕淚不止,向抬著繪著社神圖東皇的紅木箱的神官,奉上大手筆的功德錢,以求長久不安的心靈得到慰藉,以求未來家族的命運得到延續。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

  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

  陳竽瑟兮浩倡;

  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在這個即將結束內亂的時刻,擅長高歌吟誦的男巫們在女巫婉轉的嗓音中將這首《東皇》誦出柔腸百轉的聲音,以撫慰經歷了這長達數月的動亂和不安,戰爭和溫疫的楚人不安的靈魂,而人們似乎從這吟誦聲里聽到一聲楚國將真正迎來王權與令尹軍政大權大一統,齊聲歌頌東皇,期待久違的和平與繁榮,將隨之歸來。

  國人一片歡騰鼓舞。

  據說每個參與今日大儺樂的男覡,女巫,靈子,樂者,著青云衣、白霓裳、華采衣、帝服、荷衣、袂、碟、蕙帶扮演神靈的巫者,以及舉著火把驅逐疫鬼的百隸,都會因此收到一郢爰(金幣)作為恩賞——這相當于她們一年的薪俸。

  雖然昂貴,但對于這宏大的儺樂卻物有所值。

  對于主動承擔這次儺樂大部分經費的李尹,和貢獻出昂貴的青銅禮樂之器的曾侯,若敖子琰向他們投去贊許的目光。

  位于東西陪祀諸侯的曾侯與朝臣的李尹。

  二人皆露出一副竭忠的神情。

  涕零俯首。

  祭壇內外祈禱聲綿綿不絕于耳,當成千上萬的楚人虔誠的伏首于地,不分貴賤,低下頭顱,向天求祝,這樣萬人禮拜的場面讓神祠之首的楚之太廟充滿了至高無上的威嚴氣息,凌駕于整片赤土凡間之上。

  只有三盞青銅連枝燈的明堂很黑。

  非常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黑,彷佛一個巨大的黑洞能把人吸進去,黑漆漆的墻壁上繪畫著各種令人恐懼不安的山鬼,靈子。

  有聲音隱隱約約的從明堂的地磚縫里層層滲出,即使跪坐于昏暗的明堂之上的男覡們嘴中一直“啖、啖、啖”有詞,也無法壓低他們的聲音。

  “我要出去!--”

  “我要殺光你們!——”

  “殺!”

  “殺!”

  “殺!”

  “嘎嘎嘎…”

  “死!”

  “都死了!”

  與此同時,有類似的水聲。

  “滴答…滴答…”的聲音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響著。

  十分毛骨悚然。

  男覡不禁緊抓熊皮下的冰冷硬物。

  繼續祈禱。

  有漂浮的紅點在墻壁上搖擺,那是石壁鑿出的燈槽。

  身后有男覡開口解說:“那是人油燈。”

  “用贖罪之人熬成的燈油。”

  “能一直燃燒。”

  明堂上每一盞燈的燈油,都是用某種古老秘法以死去之人的脂肪熬制而成。

  男覡收回目光:“我知道。”

  只是。

  這黑暗里,究竟有多少個黑暗?

  暗紅色的火光,一團一團,長有鹿角的鎮墓獸的影子,黑恫恫的,在陰暗潮濕的石壁上高低起伏,張牙舞爪,似要把人整個吞噬進這黑暗里。

  許久,人油燈芯里爆起“滋滋”的一簇細小火花,一股惡臭的焦炭味彌漫在這腐臭的通道。

  男覡定睛去看。

  火花中有一只燒焦的飛蛾。

  火花熄滅,只余一道黑煙,徐徐沿著黝黑的石壁攀爬,上升,最后融入頭頂更深的黑暗里。

  男覡望著這道煙短暫發起呆來…

  下一刻。

  頭頂的黑暗,再度被那地動山搖的求祝聲,粉碎!

  搖搖欲墜…

  太廟緊閉多時的鉚釘大門徐徐打開。

  立于祭壇中央的禮官高聲宣道:“司巫到!”

  祭壇內外,成千上萬的楚人立時虔誠的頓首于地,向天求祝,人山人海山呼求祝的場面,神圣震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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