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下了一整晚,將所有的宮殿,瓦檐,御道,回廊,花園,庭院,窗前…
全部鋪上了一層白蒙蒙的雪。
東宮中,所有的長廊上像是倒掛著一串串晶瑩的水晶,映在還沒有熄滅的宮燈下,晶晶亮亮,就像是一個夢幻的城堡。
長長的冰柱就像水晶的寶劍倒掛在檐下,有新來的小宮人正用揚塵爬到回欄的欄桿上清理著。
所有人吐出的呼吸在空氣中化作一圈圈白霧,朦朦朧朧。
一大清早,天還沒有全亮,小正子就帶著人四處檢查著東宮因為大雪而濕滑結冰的地面,該除冰的就除冰,該掃雪的掃雪,該撒鹽的撒鹽,該擦干的擦干,有條不穩地指揮著,“都快點!馬上太女要起身了,一定要在這之前,把道路都清理干凈。雖然太女仁慈,可是摔了太女,仔細駙馬要你們吃排落。”
“是是,正常侍。”
一疊聲的允諾聲在長廊上起起彼伏地響起。
新來的小宮人悄悄地抬頭看了一眼東宮的管事,突然驚喜地指著自己,說道,“小正子,你還記得我嗎?”
聽到這聲驚呼,小正子平凡無奇的臉上微微簇起眉頭,“你是?”
“我是上書房的小德子,以前跟你一起打掃后院還有一起擦地的。”
小德子指著自己,然后露出他的八顆牙招牌式的傻笑容,還有他圓圓討喜的臉。
“我想起來了,你怎么也調到東宮來了?”
小正子聞言低頭不動色地問道。
“我是臨時借調過來的,你這邊今日不是要人清掃東宮嗎?而上書房那邊早就放學了,沒人,管事就派我們過來幫忙。”小德子話畢又指了二三個面孔給小正子。
小正子一一見過,然后打了一聲招呼,“那你們好好干,東宮這邊不比上書房,這邊要是沒做好,尤其是太女如今有孕,如果讓太女摔著了,我們都要受責難。而且馬上要過年了,除舊迎新,每個角落里都不要放過一絲灰塵。”
小德子帶著眾人頻頻點頭,保證道,“放心吧,我們知道駙馬爺的脾氣,以前在上書房,駙馬爺也是要求最嚴的。”
從上書房抽調過來的,都是知道若敖子琰的潔癖還有嚴格的。
“恩,那你們好好干!干完了就回上書房那邊去吧!”小正子點點頭。
“是是,正常侍。”
小正子帶著人又繼續去檢查其他地方,然后穿過風雪的長廊漸漸走遠,小德子身邊的一個小宮人,暗怪道,“你膽子可真大的,居然和他攀交情的,不知道他如今是趙常侍的義子嗎?”
“身份跟我們可不一樣了!”
“就是。”
“我就是知道,今日才特意來做這個差事,想到東宮這邊混個肥差。聽說駙馬爺雖然嚴格,可是這邊的俸祿除了宮里的一份,還有駙馬爺這邊的一份,干好了還另外有賞,可多了。”
小德子說道,然后原來臉上討喜的笑容收了起來,撇撇嘴,“也不知道小正子交的什么好運,原先跟咱們也是差不多的一個灑掃,就被貴人看重了,送到渚宮服侍趙常侍,然后一路成為趙常侍的義子,又成為這東宮的第一人。”
“那也是人家的運勢,與我們何關!”
“噓噓,你要是真想在這邊好好混,還是討好點他吧!”
“我知道,我知道,來來,繼續干活。”
所有人繼續清理著,而回廊盡頭,小正子小心翼翼地敲門走進書房,那雙平淡的眼睛看了一眼長案后的男人,低頭回道,“駙馬,所有地方都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清理了,相信太女醒來,絕不會摔到的。”
“嗯。”
若敖子琰微微頷首,又道,“牡丹園里的梅花開了嗎?”
“開了,一早上,那些蠟梅花骨朵全都開了。”小正子回道。
“嗯,那你帶人把那邊布置一下,待會本駙馬會和太女一起過去。”若敖子琰吩咐道。
“是,駙馬。”
小正子領命轉身出去。
若敖子琰看著躬身走出書房的小正子,劍眉微皺,突然揚聲問道,“青浦,先前要你查的小正子,你查了嗎?”
清浦聞言微怔,“公子,我查了一下,這小正子身家清白,在跟著趙常侍之前只是一個小雜役,好像是因為幫了趙常侍的忙后被調去了帝寢殿,再后來因為為人聰敏機靈,為趙常侍辦成了幾件事,就調到他近身,又因為救了趙常侍的命,就拜了趙常侍為義父,托了這層關系才進了我們東宮。”
若敖子琰點點頭。
“太女說小正子是她的人,可查過他們是什么時候有聯系的嗎?”
“清浦失職。因為太女身邊的人事都是由司琴在負責,我這邊不好問,具體不是很清楚,只聽說是她先前花錢送進帝寢殿的一個暗線,然后可能太女這邊使了力,才讓他入了趙常侍的眼,然后借著太女升東宮,入了東宮。”
這段時間太忙,清浦到沒有多費心思在一個個小小的宮人身上,而且查了后,都沒有什么特別,翻來覆去,無非就是那些全宮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再加上他是太女的人。
想是自己人,他也沒有去細查。
“公子,是這個小正子有什么問題嗎?”
“沒事,我只是總覺得我在哪里見過他…”
“這宮里人多,公子記性又好,想必在哪里見過他也不為奇。”清浦說道。
若敖子琰點點頭。
只是每見到一次小正子那張平凡的臉,他就就會忍不住想起一次。
總覺得他應該是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見過他。
但是奇怪他居然一直都回想不起來。
大抵是小正子的臉太普通了,普通到讓人沒有絲毫留意。
“走吧,凰兒該醒了。”
收了心中的疑惑,還有手中的密報,若敖子琰折身往寢殿走去。
外面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東宮中火爐地龍燒的紅紅火火,再加上暖暖的被窩,羋凰懶洋洋地伏在床上,一點都不想起床,終于又過了一年,想想這一年就過的好漫長。
漫長到她無數次都認為自己等不到,等不到這一天。這樣什么都不用想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擔心,只用悶頭睡覺。
這樣的日子。
真安逸啊!
可是有人卻偏偏拿了一個孔雀翎在她臉上不斷輕拂,擾的羋凰揮了揮手,嘟噥道,“別吵,讓我再睡會!一年都沒有怎么休息過了,我要好好睡會,睡夠一整年份的…”
“凰兒,別睡了,一會咱們去牡丹園走一走,在床上睡久了,得活動一下筋骨。”
若敖子琰將手上的孔雀翎扔回了落地花瓶中,伏身看趴在床上不肯起來的羋凰。
雪白的脖頸在被子外泛起一絲細膩的嫩白。
眸子不禁泛起一絲熾熱的光。
“你確定不起床?”
“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再躺躺,反正我早上起的太早。”
若敖子琰聲音魅惑地點頭笑道,“如今朝堂上下也休沐了,我們一起睡睡也沒事。”
羋凰頓時變得極為郁悶。
然后不甘心地擁著被子坐起身來,看著床邊的他,嘟囔道,“一大清早又去園子里作甚?你的牡丹花早就謝干凈了。”
若敖子琰順手取了一件寬松的褻衣給羋凰套好,然后一層又一層地把她裹成棕子一樣,穿好衣裳,勾唇一笑,“你不是說想看下雪嗎?外面都下雪了,你還不起來?”
羋凰聞言眼底劃過一絲驚喜,抬眼看向窗外銀裝素裹的世界,然后咕嚕地爬起身,跑出寢殿。
若敖子琰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還來不及抓住她,就見女子快速地像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然后也跟著出去,看著她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對著整個東宮大喊,“下雪了,又下雪了…”
“一年又過了!”
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如水晶宮的東宮上空,遠遠地飄蕩在這片天地間。
司書她們捂嘴輕笑,“每當下雪的時候,太女都這么高興。”
羋凰點點頭,“因為我們又過了一年。”
人生有多少個年頭?
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每多過一年都是一種偷來的幸運。
幸運這重來的一世,一切重來。
司畫她們也連連點頭。
這一年她們等的太久,才等到眼前笑容明媚如九天之鳳的女子回來了,才等到所有人越來越好。
她們終于從地獄一般的世界里都走出來了。
現在真好!
耀眼的雪光,此時劃過金色的飛檐,落在她潔白的額頭上,羽睫上,幻化出一個明媚的光圈,華彩熠熠,恍若鳳凰于飛,落在那張姝麗容顏上,印上一對展翅翱翔九天的羽翅,緩緩展翅翱翔。
若敖子琰輕輕牽起她的手。
含笑看著整個天地任她擁抱在懷。
溫聲笑道,“明年會更好,以后一年會比一年越來越好。”
羋凰看著他,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突然清澈見底,淺淺溫柔如水,又似閃亮的銀銅鏡映出自己的模樣。
突然眼角一彎,笑道,“若敖子琰,我們去打雪戰吧!好多年都沒有玩過了!”
若敖子琰聞言劍眉微皺,著惱地沉聲說道,“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不適合我們…而且你還有孕在身…”
“不嗎…那我就看你玩,你玩給我看嗎?”
羋凰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拉著他的手,就像小時候拉著母后的手,像個突然任性的孩子拼命搖晃。
“不行!”若敖子琰堅決不從。
“不嗎,不嗎…”
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一株株勁遒的寒梅凌風綻放,一朵朵或亮黃或火紅的花朵,如火如荼地綻放在這白色的天地間。
只聽“嗖”的一聲,一個雪團擦著梅枝顫顫飛了過去,落在了空地上。
有人氣極敗壞地道,“清浦,你給我站著不動,讓我扔!”
“哈哈…太女,你看駙馬這樣還叫打雪仗嗎?”
躲在梅樹后的青浦,如一只靈猴鉆出來,露出一個腦袋,不害怕地對羋凰說道。
身著厚厚斗篷的羋凰坐在牡丹亭中,悄然彎腰從梅樹上掬了一團雪在手中向他扔去,可是男人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一個輕巧就躲開了,轉身擰眉說道,“凰兒,說好了,是你看著我打雪仗的。”
斗篷隨風輕輕飄蕩,微微隆起的小腹顯了出來,女子一臉明亮地笑意,嘟了嘟嘴道,“可是駙馬,剛剛不是還說站著讓人扔嗎?”
“你就站著,讓我扔兩下。”
“你看他們都跑的太快,我都打不到,你就讓我扔兩下嗎?”指著跑的賊快的司劍她們,孤身坐在亭子中的羋凰不滿地說道。
司書也從清浦身后探出腦袋,笑吟吟地道,“駙馬爺,就站著讓我們太女扔兩下嗎?”
眾人皆大著膽子說道,“駙馬,要不我們都給你扔兩下,你就站著讓太女扔兩下嗎?”
恣意妄為的笑聲在空氣中。
震動著彼此的心弦。
一只黑色的貓兒不知何時快速地從亭子里鉆了出去,肥嘟嘟的爪子快速飛奔過雪地,落下“滋滋”的雪花聲,一行行雪白的小腳丫落在雪地中朝女子扔的雪球飛奔而去。
然后探了探爪子,用小爪子抱著若敖子琰腳邊的雪球,轉來轉去。
突然“啪唧”一下,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雪球在它爪間飛了出去,落在了男人黑色的大麾上。
“哈哈,黑球打中你了!賞!”
女子站在遠處的亭中拍手大笑。
男子一臉暗惱地低頭踢了踢腳邊的小東西,“一邊玩去!”
黑球眨眨眼睛,蹲在雪地上仰頭看著男主人。
完全不知道它此時已經失寵了。
還討好地“喵喵”輕叫。
用腦袋又蹭了蹭。
把他大裘都蹭亂了。
“黑球,你真棒!”
羋凰笑了笑,走出亭子,抱起黑球對著若敖子琰舉起了黑色的爪子,耀武揚威。
“名字真難聽!”
若敖子琰嫌棄地聳了聳鼻尖。
“比你的黑琰好聽。”
羋凰撇撇嘴,真擔心他以后給孩子取的名字。
琰冰,墨琰,黑琰…
這是有多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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