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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帳中呆坐了許久,帳外再度發出一陣雷霆般的歡呼聲和雷霆般的萬馬奔騰聲,羋凰整衣而起,撩開帳簾,緩緩走了出去,站在帳篷前,極目遠眺,追隨著眾人仰慕的目光,遠遠地望向遠處遼闊的野原之上,大軍狂潮之中簇擁的男人,英偉不凡,猶如天生的王者領導著千軍萬馬,眼中忍不住一絲激動一閃而逝。
可是她還是清楚地意識到激動過后眼底的緊接著一閃而逝的傾羨,甚至失落。
曾幾何時,三國會盟之上,她也和他一樣傲然地帶著所有人沖殺在平原之上,向各國宣揚著楚國的威名。
想到這一切不在,甚至漸漸沉寂。
也不過數月光景。
最后她無奈地隨著所有人牽起一絲笑意,然后為他雷霆般鼓掌。
帳篷旁不遠處的大樹后,不知何時發出一聲戲笑。
一個身材不高,長相還有幾分猥瑣的男人,睜著一雙笑得十分開心三角眼,雙手枕著腦袋,依在樹干上,臉上都是大軍奔跑過后帶起的灰塵,就像一只從黃土地底鉆出的土撥鼠一樣,從大樹后的地下鉆了出來,露出一個腦袋對帳篷前的女子幽幽笑道,“楚王真是心胸廣闊,駙馬之才,蓋勝王侯啊!”
一句話,話里藏機。
羋凰皺著眉頭地看向樹后露出一個腦袋的小男人,峨眉深皺,目光如炬,第一次打量這位從成周遠道而來的貴使,一雙曼眸中一點光芒一閃而逝,接過他的話頷首說道,“周王孫所言有理,我父王不僅心胸廣闊,也隨時愿意為各位成周大賢敞開國門,恭迎各位入我楚國金殿為臣,為我楚國教化臣民,稱霸九州之偉業貢獻才智。”
王孫滿聞言一怔。
沒想到剛剛還眼含失落的尊貴女子,卻轉瞬間反唇相譏。
一身鳳袍端的鳳威凜凜的女子,在黃沙漫天的大帳前笑著回望她,通身的氣度和氣勢不輸于楚王,其言詞和提防之心更勝,一瞬間叫他身后幾個低等的周朝使臣心神動搖,紛紛交頭接耳。
“這位就是那個楚國的太女了!”
“一個女子為太女,也就是楚國這樣的蠻夷會亂來了!”
王孫滿對周邊的竊竊私語,置若枉聞,周朝子民自尊天朝子民久矣,自然不知天下各國之強大,輕聲一笑,突然向羋凰躬身一拜,“若是滿來貴國,不知楚王以何相待,是貴國的駙馬退位讓賢,還是貴國的令尹退位讓賢?”
王孫滿這話說的可謂極其囂張。
一瞬間帳前的所有楚軍皆對他怒目以視,周朝使臣紛紛叫好。
“爾之才華,豈能與我國令尹和駙馬相提并論。”
就連霍刀他們忍不住鄙夷地看著眼前的小男人,大聲回罵道。
羋凰輕笑道,“只要你來了,贏了我國駙馬,還有令尹,自然我楚國雙手為周王孫奉上左徒或者令尹之位,不過要是爾之才干平平,我楚國也不介意養一閑人。”
不是她對若敖子琰過于自信,而是一個藏頭露尾之輩也不會有什么真才實干,不過是逞口頭之能罷了。
王孫滿聞言一笑。
心中覺得十分有意思。
這楚國每個人都給他帶來無比的驚喜啊!
然后他從大樹后走了出來,再度躬身一拜后,揚手指著東邊郢都城郭的方向說道,“楚太女,請看,從此,向東二十里就是郢都王城,而郢都王城又要再走十里穿過主城大街到達楚宮,楚宮之東的東宮再到渚宮要經過十八曲長廊,還要經過千人廣場,九九八十一級石階和九級玉階,才能登頂那渚宮之中最高的那個位置。”
指了指羋凰腳下如今站的地方,“可是依滿之見,從太女如今所處的位置,走到東宮已是不易,要走到那個楚國至高至尊的位置卻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即使走到了。
也不一定是太女登頂那個位置。”
王孫滿話說到這里,頓了頓,對羋凰笑笑,然后又指著遠處大軍最前面那個一身金色鎧甲紅色披風,領著八萬新軍的豐神俊朗不凡,一般氣度蓋勝王侯的年輕男人,“孫滿來郢多日,楚國百姓皆道,駙馬之大才已非王佐之才,甚至百姓皆道,若是駙馬成為楚王,楚國必然一躍成為諸侯國之霸主,就連晉國也不敢攝其鋒芒。”
羋凰聞言終于面色一變,深深打量了一眼這位出使楚國的周大夫,對他的挑撥之言她豈會聽不出,而且這樣堂而皇之地當著楚軍宣告而出,其心可誅!
眼神陡然一利,突然閃電般拔出司劍腰間的長劍,然后平平一劃,王孫滿頜下的短須就被她輕松削落在地,王孫滿感覺下頜陡然一涼,然后只見頜下的劍尖劃過他的脖頸皮毛,拉出一道血線,繼續橫拉刺出。
對面的女子持劍突然一笑,雪亮的兵鋒此時所指正是荊南大陸以北,成周之中的方向,出聲說道,“周王孫既然知道這么多,那可知,我楚國的渚宮也不是這世間最高的位置。
它只是我楚國最高的位置,卻不是天下間最高的位置。
天下間最高的位置,在北方,在那個僅剩下三百里地的洛邑王城之中。
如今周德已失,晉國中衰,諸侯不尊天子詔令,我楚國正是中興之時。
只要從我郢都出城發兵五十萬向北千里至周洛邑,入洛邑王城,進周王宮,登九九八十一級石階,再九級玉階,在那里方才是這天下間最高的位置。”
羋凰說到這里,也頓了頓,輕笑地看著眼前矮小的男人,揚聲反問道,“王孫說不知道本太女是否能坐上我楚國渚宮的那個位置,那這個位置呢,周大夫以為如何?
天下共主之位。”
王孫滿聞言笑,拍手大笑。
而他身后的周朝使臣卻大怒。
“大膽,成周天子之位,豈是你一個女子可以肖想的!”
“你們楚國果然個個野心勃勃,這是對天子的大不敬!”
“我們回了成周,一定要向天下諸侯請命討伐爾等蠻夷之輩。”
“你們這些周朝人就好到哪里去,夜郎自大說的就是你們這些升斗小民。”霍刀他們大笑道。
“我們蠻夷也不是那么好討伐的,昔年,你周天子為了討伐我楚國,乘舟而來,卻失足淹死在我們云夢大澤中,現在換你們周定王就敢來了嗎?就連云夢大澤都泅不過。”歐陽奈引經據典地反駁道。
“女人怎么了?就連我一個女人都知道你們周天子如今連晉靈公都使喚不了,如今北方的共主可不是你們周天子而是晉國的趙卿,一個個男人就敢在我們女人面前大放厥詞,真是沒臉沒皮。”司劍抱劍斥之以鼻。
這群周人到底是腦門被夾了,還是如何,居然這樣愚蠢。
哈哈哈…
真是愚蠢的周人!…
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楚軍中頓時響起一大片的笑浪聲淹沒了幾個周人的憤怒聲。
王孫滿從周而來,遇到性情溫和的成嘉沒有皺眉,遇到如狼似虎的越椒沒有皺眉,就算遇到一身威勢的楚王和若敖子琰也沒有皺眉,可是遇到這個女子卻終于第一次皺眉。
雖早知楚國因子嗣凋零將立女帝,他也和各國所以為的一樣,不過是為楚國若敖氏駙馬做嫁衣裳。
如今聽到這位楚國太女如此說,卻知世上流言不可盡信。
能有此辯才的女子。
也非等閑之輩。
腦中快速地轉動著,更加確定楚國內亂即在眼前。
王孫滿一反眾人的憤怒和嘲笑,高興地繼續拍手,“太女好志氣,姬滿等著太女前來成周!”
“好,愿來日我去洛邑,能得見夏殷商周之九鼎,并借來我楚國一用。”羋凰欣然頷首。
王孫滿聞言,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雖然楚國太女巾幗不讓須眉之名,早已傳遍天下。
尤其是她在三國會盟上力壓諸侯群雄,更是讓此女多了尋常女子沒有的傳奇色彩。
但是眾所周知,九鼎乃王室象征。
如今堂堂一介楚國太女居然向他借鼎,其北伐滅周之心昭然若揭。
直到此刻,王孫滿終于露出一絲驚訝,她一個女子居然敢說出天下許多男子都不敢說出的豪言壯語,要向周室借九鼎于楚。
“借鼎之事,等楚太女有朝一日來我大周再說吧。”
王孫滿言辭委婉,意有未盡地對著北方的天空拱手說道。
他周室的王鼎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周公都說了他們周室要傳三十代才亡,現在才至九代,豈是她一個女子說亡就能亡的?
若是若敖子琰對他說此話,他興許會有幾分動搖甚至害怕。
因為那個男人的實力依他如今在楚國所見已經足以捍動半個楚國。
可是眼前的太女身懷六甲,大腹便便,又為一女子,縱然再有志氣,可是要問鼎九州,也得先問問她的丈夫許不許。
“好,一言九鼎!”
羋凰重重點頭,手中長劍還劍入鞘,伸出一手,擊掌為誓。
王孫滿看著那高舉的柔韌有力骨節分明的玉手,虎口之處隱約可見多年練武而成的硬繭,良久,與她擊掌成誓。
“好,一言九鼎!”
離去前,羋凰看著王孫滿突然笑道,“周王孫,有沒有人給你說,你很像一種動物?”
“什么動物?”
王孫滿好奇地問道。
“我在選城駐軍之時,曾在野外的山林中見過一種長年生活在地底的鼠類,每當它要出來覓食時,就會時不時從地底露出頭來,一雙眼睛四處打量,然后瞅準機會,偷走軍隊中的米粟。可是鼠終究是鼠,總以為這天下就是他縮頭縮尾所在的一穴之地。
又豈知我楚之鳳凰眼中的天下,是將整個九州囊括在她的羽翼之下。
所以只有眼界狹隘的土撥鼠,才會時時害怕青云之上的鳳凰搶走他的一穴之地。”
“哈哈!”
王孫滿突然大笑一聲,想到他平日銅鏡中的形象,確有幾分猥瑣,再和他如今做的事情,豈不正應了他此行目的,只是為了保住成果洛邑王城的三百里小地方嗎?
可是人家根本不屑一顧。
連連拍手,“好,太女,形容的果然形象!”
這一次拜見楚國太女。
王孫滿鎩羽而還。
不得不感嘆,楚國之崛起,勢在難為。
楚國之強,并非若敖氏一家一軍的強臣獨力支撐,還有成氏這樣的強族,還有羋姓王室這樣的強王。
縱然如此,他也成功了一半,至少有一人將他的話聽了進去就成,而依楚之太女與駙馬之志,二人的矛盾必然難解。
要知道這天下之間,蒼穹之下,只有一只鳳凰可以翱翔九天,澤被九州。
而這天下間,也只有一把至尊之位。
在九州之中,成周洛邑王城最高處。
那里,只有一個人可以坐在上面。
而此時,沒有任何人想到,王孫滿今日的戲言甚至挑撥在未來的某一年,會為成周帶來滅鼎之災,更讓這整個時代都發生從未想象過的巨變,也許時間只是從這一刻起,開始醞釀著改變,在每一個人心中灑下一粒種子,等待著適合的時機破土發芽,然后經歷時間和風雨,茁壯成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能避佑九州之中的所有人。
女子立在風中,身后的黑色披風在黃沙漫天中無邊飛揚,第一次她將她的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北方,成周之中。
那里是她可以到達的遠方嗎?
如果王孫滿今日沒有來,也許站在這里的女子從未想過。
在楚國之外,原來還有另一把讓世人渴求的金椅,她天真地以為若敖子琰想要的只是渚宮之上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