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在下,羋凰在窗前站了許久許久,看著遠處的議事殿的燈還沒有熄,而更遠處的國宴廳中的樂也沒有停,猛然轉身道,“司琴,去拿我的大氅來,我要去議事殿!”
“太女,這么晚,你不休息嗎?說不定駙馬馬上就要回來了。筆×趣×閣。。”司琴猶豫說道。
“出路?生路?前路?我們只有走出去才有路,在這里坐困愁城,何來有路?”
這一句話,不僅是對司琴她們說的,也對是羋凰她自己說的。
愛情和家庭她并非不想要,可是她的人生不想等待別人來拯救,也不想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最后悲慘收尾,她賭不起這一世,也賭不起自己和親人以及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和未來。
凄風冷雨,羋凰披上一件大氅披風走出寢殿,帶著司琴她們端著各式的點心和茶點,沿著下著大雨的曲折回廊,穿過假山園林,還有高墻相隔的議事殿,終于“吱嘎”一聲推開沉重的殿門,然后她落下披風的帽兜,颯颯冷門隨之吹入,吹散她一頭青絲,在風中上下飛揚,仿佛一面黑色的鳳旗迎風招揚。
燈火通明的議事殿中,明亮的燈火頓時照亮了夜雨中匆匆而來的女子,一雙曼眸亮如星辰看著殿中十數人,展顏一笑,“我能一起嗎?”
人世的風雨,并不是說停就停,就像這人世的命運,并非盡是人心的選擇。
但是也許從這一刻起,命運的巨大車輪終于再度轟然駛動了,將她的這一生載向她也更加不可預知的未來,但是那又如何?
至少這一刻,她踏出來這一步,她心安了。
當然她也知道走出這一步,意味著什么。
但是她從不是聽天由命之人,不然這一世就不會費盡十年之功,只為逆天改命走出新的一世,而不是重蹈覆轍。
大殿的長桌之上,所有人循身望著風雨中而來的女子,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孫侯第一個說道,“快進來,傻丫頭!這么大的雨站在外面都淋濕了!”
“是,外祖父。”羋凰牽起裙擺,跨入大殿之中,然后走向成嘉對面的位置上坐下,“我也想來幫點什么,如果有任何需要的給我說!”
成嘉先是狠狠愣了一下,這么晚了,這個時間她早就應該休息了,自那次他大姐的事情以后他也嘗試過去東宮拜訪,可是都被拒之門外,別說給她說上一些公子職的事情,可是就連見上一面都很難,如今這么晚她卻來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什么都沒有再多說,他微笑了一下,“那一起吧!”只說完這簡單的一句話,就轉而看著孫侯繼續問道,“孫侯,以往淮河發大水的幾次救災事宜,您都參與過,我剛才說的那些,您老能談一下你的看法嗎?”
司琴和司畫見眾人桌上先前端來的晚膳已經冷了,又默默地換上他們新帶來的點心,公輸年真的餓慘了,他從來沒有參與這么高強大的工作,救水跟救命一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搶時間,可是他們又必須將幾個重災城鎮和輕度城鎮全部劃分出來,然后合理分配各地人手。
就這些人,就這些兵,就這些糧食,哪里給多少,必須有個計較。
但是能給他們計較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孫侯雖然在抗洪方面的知識不多,但好歹經歷了多場的抗洪救災,多多少少比成嘉公輸年他們這些小年輕要見多識廣一些。
孫侯微微點頭,開口道,“你按各郡縣的受災程度輕重緩急還有距離路程,來安排我們人員的分配是沒問題的,但是以往一些重要的河堤也要派人負責加固,很多大災都是河堤決堤了造成的,這是大問題。”
然后孫侯又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一定要緊急調撥大量的砂石麻袋,命令各地府軍和前往救軍的軍隊全部待命出發奔赴抗洪一線,駐守大堤,司工府的人不用了,這本來就是你們的職責所在,你們每個人都要隨軍出發,監督每處受災情況。”
“是!”
公輸謹等司工府所有人點頭允諾。
“我還有要補充的,剛才我在會議上也聽你們介紹了各個城鎮的情況,你們司工府的人必須務必給本太女在各大支流以及大江沿線江堤上,分郢都,枝江城,鄧城,唐城,隨城,競陵,荊門城各個重要城郡,由專門的負責人和各郡縣縣尹總負責。哪里出問題,事后本太女就找哪個!”羋凰環視著司工府的這些文弱的工匠們,寒聲說道。
成嘉也重重頷首,“對,人在堤在,堤毀人亡!這次本右徒也不會再給你們司工府任何人求情,如果稍有懈怠者,全部充軍流放。而公輸大人,出了事情,你要當首責!”
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給司工府這些官員加加發條。
以往楚國連年大戰不斷,無暇將目光聚集在水利之事,可是如今非戰之年,如果他們還是那樣漫不經心,那他也不介意換一匹更好的工吏上去。
羋凰和成嘉,一個太女,一個右徒,他們放出這樣的話,無疑讓剛才還心有抱怨的一些工吏心中一緊,“是,太女殿下,右徒大人,吾等一定會以性命守衛大堤!”
“好!”
成嘉雙手撐在桌子上,環視眾人道,“希望我們在座所有人都能團結一心,度過這次洪水,也希望我們能和百姓聯合在一起,畢竟我們和軍隊的人力有限,關鍵時刻,我們還要依靠更廣大的百姓對于家園的依賴之情,發動百姓和我們一起奮斗,而不是搞分裂,甚至拿百姓的人命去填補洪水這個缺口。”
成嘉這個話必須說在前頭,古代不同于現人代,沒有發達的交通工具還有工程設備,下面的郡縣可能也會發揮百姓的力量,但更有可能的是拿百姓和奴隸的性命去填補這個無情的缺口。
“知道,右徒大人!”
所有人頷首,就連羋凰也意識到他所說的言外之音。
“那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所有人開始自己手頭上的工作,準備出發!”
臨散會的時候,成嘉問侯了每一個在座的家里情況,語氣輕緩地笑道,“時間緊急,大家可能馬上就要上路,需要給家中老小報信的,全部在陳晃這邊登記一下,稍后他會派專人為大家送信。這次如果洪澇過去,我也一定會為大家請大功!”
得了成嘉的保證,眾人聞言神情一松,“多謝大人!”
然后眾人陸陸續續出去準備,衣裳這些都不用準備了,到那邊都會有現成的,吃食什么的干糖,成嘉早就讓孫叔敖去準備軍隊開拔的事情了,成嘉緩緩收拾著東西,羋凰在對孫侯交待一番一定要保重身體后,也幫著幫忙。
殿外豆大的雨滴滴落在青石磚身上,嘩嘩作響。
殿內,羋凰默默收著東西,想著如何開口,終于將卷好的水經圖闔上,隔著桌子推向對面那一人,抬頭揚聲說道,“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成嘉。”
成嘉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對面的女子,大手也輕輕落在了水經圖上,“什么事?”
“我想請你如果在空的時候,教一下我的表哥,他這人一生從軍,對于這些政事從來只是一知半解,身為軍人也只懂得服從軍命是天性…”
“你是想讓叔敖以后棄軍從政?”
羋凰的請還沒有說話,成嘉已經聞音而知弦意,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可是他會愿意嗎?”
“總得試一試才知道。”
羋凰想了想,說道。
她知道她這個要求有點突然,可是這是她這么長時間思索的一條出路,她們孫家在朝堂上沒有人,也相當于她沒有耳目,一旦有人在朝堂上放冷箭對準了她們孫家或者她的后背,他們所有人都只能背動受死。
相反如果孫叔敖棄軍從政,也不代表他孫家的鐵衛軍就無人接手了,至少這兩年還有他外祖父,培養新的親信接班人也絕對來的及,再不濟還有她在呢!
“好,我幫你點撥一下叔敖,其實以他的性子,從軍或是從政,都是為國為民,他會是一名好官。”成嘉緩緩說道。
“嗯,我們孫家人,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上,始終都是忠于這個國家忠于百姓。”羋凰緩緩點頭。
即使這份愚忠,讓她的母后死于深宮的重重陰謀,讓她的舅父舅母死于晉人之手而無尸可收,讓她的外祖父白發人送黑發人,但是這個國家需要這樣的基石。
他們二人也許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們私下的這一番舉動,為楚國后世又培養了一個純良的令尹之才。
這恐怕是孫叔敖前生二十六年想都不會想過的未來。
他一直理解的未來,就是浴血沙場。
所有人都準備就緒,陳晃推門走了進來對成嘉說道,“二哥,車馬已經備好,兩萬新兵已經整裝完畢,我們要出發了!”
“你快走吧!”羋凰聞言一笑,“此去一路珍重,救災雖然重要,但是我覺得如果楚國不能沒有你!”即使她有兩分私心,但是楚國真的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成嘉這樣關心百姓死活的朝中重臣。
成嘉聞言愣住了,但馬上點頭一笑,“好,我一定會回來的!”
“嗯!一路順風!”
羋凰如輕風般呢喃的話在這夜雨中送進耳里,她一路將他們送出殿外,甚至見他們上了馬車還站在廊下目送他們遠去,成嘉登上馬車,過了好久才忍住掀開車簾回頭一看,女子站在金殿的玉階之上,頭頂上蓋著華蓋傘,可是穿透無情的風雨,卻一直追隨著他們的離去。
大雨嘩嘩地不停地下著,道路也是顛簸不已,雨水已經漫過將士們和戰馬的腳踝,可是沒有一個人喊苦喊累,坐在馬車中他看著長長的軍隊,微微牽起一絲唇角,握緊了手中的水經地形圖。
他一定會好好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