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陽光最好的時候,街上各色行人如織,車水馬龍。
又適逢中元節快到了,陽和大道上各種熱鬧,而駕著六駕奢華馬車的清浦走過陽和大道之時,特意放慢了車速。
“公主,你看,那家賣燒雞的,聞著味道好香…還有那個唱戲的真有意思…唉唉,那里還有一家賣餛飩的,有機會再出宮,我一定要來吃一頓…”
坐在后面馬車里的司劍,不斷發出高三貝的尖叫聲,引得旁人紛紛注目,就好像堂堂若敖府的馬車上坐著的居然是一些沒見過市面之人。
司琴在旁邊拉扯半天,眼見阻止不了,只能認命地一起探著頭默默往外看。
就連為她們駕車的江流也扯了一團棉絮塞耳朵,耳不聽為凈。
司劍一邊叫,羋凰一邊聽。
臉上始終掛著欣然從容的笑意。
透過掀開的車簾舉目望去,只見陽和大道上,盡是奇巧圓寶,兩旁長龍般的大紅明燈高高掛起,只等大婚的那天就會點上,無數的樓宇在若敖氏的大手筆鋪呈下,變成了慶賀“長公主與駙馬大婚”的戲臺。
各色歌舞,雜耍,戲劇,樂曲全都齊齊匯集到了一處,輪番免費上演。
賺足了楚人和周邊列國人的眼球。
為了公主大婚布置的彩樹,在風中彩帶飄飄,將整個郢都裝扮的美倫美奐,數不清的小商小販在樹下擺著精致的小攤,吆喝招攬生意。
時不時夾雜著來自各國各地的方言俚語。
讓人忍不住想要仔細聽一聽他們雞同鴨講些了什么。
有販賣茶食衣物,水果蔬菜,胭脂水粉,銅制玉雕,香藥鮮花,煙火燈籠…
一切討人歡心的小玩意,無不一一具全,應有盡有。
盛世正隆的大楚之都,如一匹華麗的綿繡豁然展開,向天下八百諸侯展現著他們所能想象的瑰麗華章,全部都聚集到了這一城,蜿蜒曲折就像滔滔大江,在郢都城東西縱橫的經緯上,灑下了潑天蓋地的滔世繁華。
羋凰坐在馬上,看著這難得一見的楚國繁華,默默留心。
走過一家華麗的樓閣時,只見樓前有各色婀娜楚女穿著輕薄的紗衣,扭著腰肢,手中托舉著各色香粉胭脂,味道獨特,香味經久不散,而這獨特販賣手法更是吸引著男人女人駐足觀看。
有一女子見若敖子琰的馬停了下來,頓時拿著一盒最上好的梅香,滿臉討喜的上前說道,“公子,這是我們從齊國新進的梅香,極為適合這位小姐,帶一盒吧。”
若敖子琰恍若未聞,穿過眾女,手指著樓閣之中一個紅木珍寶閣三層的一枝玉海棠,說道:“你把那枝玉海棠拿過來。”
女子回頭一看,只見這享譽盛名的若敖家嫡公子,所指的竟是掌柜用于擺設插瓶的玉海棠。
可是他們店可不是賣玉的,而是賣香料胭脂水粉的。
不由得一呆。
而她身后店里的掌柜已經聞聲托著那枝玉海棠飛奔出來,卑微討好地道,“公子,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拿了那枝廣玉蘭花在手上,若敖子琰臉上現出一抹飛揚的神采,不由分說,轉手將花遞給車中的羋凰,說道,“這花極襯你今日這身衣裳。清浦,付錢。”
清浦聞聲下車付帳,掌柜推拒再三,還是舔著笑臉半推半就地收下百珠,而羋凰則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接了過來,連道謝都忘了。
若敖子琰面帶淺笑,打馬繼續前行。
好似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周圍若敖氏的侍從卻眼神怪異,從車內女子身上小心的掠過,暗自帶著揣測的意味。
羋凰哭笑不得,沒想到他這么注重穿衣用度。
果然不愧是楚國最金尊玉貴的公子,和她就是不同。
只見手中那枝玉海棠花做的惟妙惟肖,通體無暇,果然是一雙識過無數珍奇寶貝的利眼,在大街上隨便一指都能相中這等珍奇。
羋凰玉指掐著銀制的花枝,在指間翻轉著一個又一個炫麗的花樣,突然車子一顛簸,街上有人大喊道,“我的孩子!”
海棠花隨之飛出手中,嚇的她一跳。
就在這時,一聲獨特的輕笑聲,突然夾雜在喧囂的人潮中響起,就像有人勾動了輕弦,發出“叮”的一聲起首音,然后沒了聲息。
羋凰快速地撿起玉海棠,檢查沒壞,才望向窗外聲音的來源。
偏巧這時一隊戲班剛好游街走過她的面前,將她視線擋住,身著九天鳳凰九尾狐仙的男男女女帶著五彩的面具戲笑著走過,熙熙攘攘,新奇的讓人移不開眼。
戲班緩緩走過之后,只見長街另一頭,一隊標志著“吳家”的大隊人馬和隨從向著擁堵不堪的陽和大道打馬而來。
明明路都走不動了,就連他們若敖氏的車馬隊也只能慢速而行。
而對方領頭的是一個黃色錦袍的十八九歲的年輕公子,頭上用玉繩編織著無數的小辮,額跡還掛了一塊金絲寶玉。
身后仆從如云,卻個個如強盜一般,在大街之上橫沖直撞。
只是此時年輕臉上不知道被誰揍了一頓,頂著兩個黑眼圈,還敢上街,而且速度不減,十分囂張。
百姓見之紛紛退避。
一臉好像見了惡霸的神情,避之不及。
羋凰看著來人,忍不住眉頭微皺,“吳越。”
道路中央,一個婦人正抱著滿身是血的小女孩痛哭不起,“我的孩子,你醒醒,你不要嚇娘!…”
戲班所有人也停在路中央,前不了,退不得。
因為前面是無人敢越的楚京第一大紈绔,吳越,后面是楚人最尊崇的楚京第一貴公子,若敖子琰。
雙方都是當朝權貴,得罪哪一方,他們這個戲班子都沒有立足之地,活命可能。
進退兩難間,吳越猛然馬鞭狠抽,就準備騎著馬直接踩過婦人和孩子的身上而去,絲毫沒將對面而來的若敖子琰放在眼里,“哼,竟敢擋我吳越的路,找死!”
“啊!——”
驚叫隨之響起。
婦人眼見就要被抬起的馬蹄給踩死。
揚起的馬蹄剛起,還沒有來的及落下,一根上等的黑牛皮編織的馬鞭,登時劃破眾人頭頂上空,勢出霹靂,來勢如電,平地帶著驚雷般的銳響,纏住駿馬那只高揚的前蹄。
與此同時,一枝玉制海棠閃著冰冷的幽光,破空而出,帶著破風之聲,在馬鞭纏住馬腿的同一瞬間,迅疾無比地射中了馬脖,瞬時沒入肉里,鮮血四濺。
坐在馬上,握著鞭子另一端的男人,看似輕輕一拉,卻將被制的駿馬連馬帶人一起掀翻在地,“轟然”一聲橫倒在了婦人和小孩身前三步遠的地方。
吳越重重地一下摔倒在地。
從小就沒有受過多少傷的他,右眼角被地上的石粒登時磕的鮮血直流。
身旁的仆人大驚失色地上前扶起,一臉慘白害怕,“公子,你怎么樣了?”
二人的配合,極好。
時機不早不晚,卻沒有任何事先的交流。
在隨從的顫扶下爬起來的吳越,捂著臉上的傷口,豎著食指,指著對面的若敖子琰,憤狠地說道,“若敖子琰,你竟敢傷我!昨日,那筆帳我還沒有跟你算呢!”
一眾若敖氏的部將左右奔出,有人立即一刀砍斷馬脖,拔出馬脖上的玉海棠,而有人拉開還傻傻頓坐在地,反應不過來的婦人和孩子。
其余人等在吳越口出狂言的第一時間,早已拔出腰間雪亮的長刀,將他團團圍住。
冰冷的刀鋒直接貼在他稚嫩的脖頸上,拉出一條血痕。
“若敖子琰,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女…”話還沒有罵完,就有若敖的部將有一個踢腿,直接將還在大放厥詞的吳越蹄倒在地,用一地泥堵住他那張臭嘴。
“哼,還不把大膽狂徒拿下!”
“竟敢當街阻擋若敖少師的車馬,還踩踏人命!兩罪相加,按楚律當判以流刑,發配邊疆。”清浦一聲令下,吳越就被人死死踩在地上,臉朝地,嘴銜泥,連連呸道。
“呸!你們竟敢如此對我!”即使滿嘴的泥沙,還死不悔改地罵道,“你們這些賤奴…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誰還不知道你?吳人敢越的吳越嗎!”
清浦笑吟吟地走上前來,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臉,“而且昨天我們才見過面,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忘了,吳越公子。”
“哼!”吳越掙扎著想要爬起,可是背上踩著十幾雙勁履,根本直不起他尊貴的腰肢。
“快放了我!…拿開你們這些賤腳!…否則我一定叫你們好看!”
“那就等你從邊疆回來了,再來給我好看了!”說完,清浦臉上的吟吟笑意再也沒有,“你們還不出來?”
本來躲在人潮背后的府兵在一個統領的帶領下,聞聲蹬蹬地跑出,“來人啊,將這個目無尊卑的大膽狂徒和一干從犯,全部給我捉起來。”
若敖子琰一身靚藍色的華貴錦袍,打馬上前,容顏微沉,雙目幽深如潭,高高俯視著地上之人,對彎著腰上前討好說道的府兵統領命令道,“再也不要讓我看到此人出現在楚京!”
“是,是,若敖少師放心!此人如此大膽枉為,這次就算有天皇老子來求情,他肯定也會繩之于法的!”統領卑微地笑著連連點頭保證,轉身就一臉威嚴地對他的下屬說道,“全部帶上腳銬,立即送往邊疆!”
“太好了!”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吳越終于走了!”
被救下來的婦人聽到這歡呼聲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求您再發發慈悲救救我的孩子吧!”
清浦再度走上,臉上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樣子,“吶,這個錢拿去,治病吧!”
“謝謝公子!謝謝恩人!”
婦人千恩萬謝地在旁人的幫助下,帶著孩子離去。
就連原本駐立在中間的戲班子也舒了一口氣,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坐在馬車上的羋凰,皺眉看著糾纏了她八年的吳越,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若敖子琰給收拾了,完全想不通。
他今天抽了什么風要得罪若敖子琰這尊大神,這不是上街找死嗎?
只是流放之刑,未免也太輕了?
跟死刑犯被無罪釋放,又有什么差別?
等晚上吳王妃在楚王耳邊吹吹風。
這個家伙還不是隔了兩日又被放了回來。
羋凰眉頭緊鎖地望著推推拉拉被鎖上鐐銬的吳越,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鋒芒。
而路邊的彩帶樹下,無人注意到有一白衣公子,趁著人群慌亂之跡,輕步走上一輛華貴馬車,命人撥轉馬頭向著東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