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春回到房中這一睡便是三日,再次醒來的時候,有些不知年月。
三叔三嬸已經急吼吼的搬了出去,如今的賀府里竟然只剩下寥寥幾人,原本狹小的府邸,也變得空蕩蕩起來。
賀知春走到那棵被她砍出了一條疤痕的大桃樹下,隨手摘了一個大桃兒,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猛地咬了一口,又脆又甜當真是美味極了。
她想著,索性將樹上的桃兒摘了兩大籃子下來,提了其中一籃去了阿爺那兒。
遠遠地便能聽到他劈開竹子時清脆的聲音,竹畫如今在整個大慶都很有名氣,賀阿爺便是從早到晚都不睡覺,也劈不贏。
“阿爺,院子里的桃熟了,我摘了一些,可甜了。”
賀阿爺聽到賀知春喚他,手一頓,手中正劈的竹絲兒嘎嘣一聲斷掉了,他沒有抬頭,只是接話道:“阿俏來了,你阿奶煮了酒釀雞蛋,你去喝一碗。”
賀知春吸了吸鼻子,兩眼放光,“好叻,隔老遠我便聞到香味兒了。”
賀阿爺卻仿佛沒有聽到賀知春的話一般,只是悶聲的繼續劈竹子,思緒不覺得已經飄出了老遠。
賀余與老大幾乎是翻臉斷絕關系,又將老三掃地出門,雖然他們一早便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是應該的,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都是他的親兒子啊!
賀余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在孫子面前給他沒有臉,便想私下去勸解,可是賀余一句話便把他給堵回來。
他說:“阿爹,某已經決定了。崔斗都來了。”
賀阿爺其實不知道兒子到底在說什么,可他能夠看懂他的神色,他這一輩子,瞧過賀余露出三次這樣的神色。
第一次是在許多年前了,那時候岳州鬧饑荒,餓殍遍野就差人吃人了。
災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當時的使君卻把持著糧倉不肯放糧,大家伙兒走投無路便拿了鋤頭扁擔的去劫糧倉。
他們不過是一群餓得都快要站不穩的人,哪里抵擋得住軍隊岳州瞬間成了人間地獄。
那時候他也是三子一女,不過那個小娘子不是美娘,而叫雅娘。美娘還沒有出生。
賀余當時用布條條將雅娘捆在身上,護著他們一家老小逃命,可是命不好,逃過了官兵卻撞上了流寇。
不過三四歲的雅娘,就那樣沒有了。
全家人都哭得死去活來的,只有抱著雅娘的賀余沒有哭,他只說了一句:“阿爹,我決定了,我要做官。”
第二次是他們初次去長安,賀余升官有望,家中的人一個個的又是憂心又是歡喜。
他們都是土里刨食的,做夢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去王都,又怕一個不慎丟了賀余的臉面。
可沒過幾日,賀余便抱了小娘子回來,然后又只是說了一句,“阿爹,某決定了,要把孩子好好養大了,咱們回岳州吧。”
這是第三次。
他的兒子他知道,那股子倔勁生在了骨子里,一旦決定,三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雖然老了,可也從篾匠學徒做到了掌柜的,別的不會,看人是一看一個準的。
他的三個兒子,只有老二是最有學問的,他不會亂來。
賀知春吃完了酒釀蛋,便同阿爺阿奶告辭了,提著另外一籃桃子往崔使君府上走去,守門的小哥識得阿俏,迎了上來,悄悄聲的說道:“阿俏來了,九公子如今正跟著夫子念書,您可要進去”
賀知春搖了搖頭,“我就不進去了,家中有些新鮮桃兒,送來給崔家曾祖吃,不知道老祖可在”
守門小哥一愣,顯然沒有想到賀知春不是來找崔九,反而是來找老祖宗的,“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老祖行蹤不定。”
賀知春見問不出什么,將手中的籃子遞給了門房小哥,便告辭離去。
總不能收了她這個曾徒孫,就這么撒手不管了吧她正想著,就瞧見老道士正蹲在巷子口,暗戳戳的伸出頭去,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賀知春跑過去蹲在他身旁好奇的看了看,只見來來往往的全是人,并沒有什么稀奇事兒。
岳州港口開了之后,從早到晚便都熱鬧非凡了,過路的商人操著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嘰里呱啦的說著話。
“師祖,您在瞧什么呢”
崔斗頭也沒有回,猥瑣一笑,“阿俏來了,快來快來,師祖教你看破美人臭皮囊下骯臟的心,這樣你日后就不會被花言巧語騙了。”
賀知春只覺得自己好想走,可是崔斗卻一把搭在她的肩膀上,壓得她半點都不能動彈。
“看到那個穿著藍色長袍的男子了嗎就是正在給他妻子挑選絹花的那個,你瞧他何如”
賀知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正牽著一個披著披風的美貌娘子的手,從一個小攤上選了一朵大紅絹花,插在她的頭上,他的神色溫柔至極,而他面前的娘子則羞紅了臉,滿眼都是喜意。
“很好啊,夫妻恩愛。”
崔斗猛地回過頭來,看了看賀知春的眼睛,還伸出手來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驚訝的說道:“難怪你會看上崔九這么討嫌的人,當真是眼瞎啊!”
崔九好像和你是一家人吧!
賀知春心中想吐血,就這么隨便一看,哪里看得出來她若是能看得出來,前世也不至于被人推下水淹死了,想了一圈還想不出來是誰要害她…
崔斗極其不滿意的拍了拍賀知春的頭,說道:“你瞧好了,她娘子明明就穿得很素凈,頭上也只帶著銀飾,手腕子上還掛著佛珠,這說明了啥她是修佛之人,喜素不喜鬧,可她夫君卻偏偏選了那么一朵大紅海棠花,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心上。”
“重要的來了!一個男子竟然給妻子在小攤上買這種破布一樣的花,怎么可能真心心悅于她起碼要是個金子打的啊!崔九送給你啥”
賀知春突然覺得崔斗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順嘴便接道:“一個銀香球。”
崔斗一愣,“你們一個瞎,一個傻啊!”
他咳了咳,又說道:“嘿嘿,其實老道士觀他面相,他就是個花心紈绔子弟。哎呀,阿俏,老道士觀你面相,你今兒財神爺臨門,要發大財啊!”
賀知春只當他是胡謅哄人開心,“師祖,所以你是要教我相面么”
難不成要拐她去道觀里當道姑 崔斗搖了搖頭,摸了摸胡子,認真的說道:“你沒有那個緣法。阿俏,師祖要教你的是看人御人,看局定局破局,你日后便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