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隨著黃明川的目光望過去。
張邵林看了眼鐘岳,并未發現這兩位年輕人胸前有什么工作牌,“老黃,這是怎么回事?今日似乎并沒有請這兩位啊。”
“這么年輕,美院的?”
黃明川哈哈笑道:“邵林啊,你這鎮館之寶,還是這位鐘小友割愛讓出來的,怎么,這就把人給忘了?”
張館長一愣,看了眼那半塊魏碑,恍然大悟,“就是那個鐘繇后人是吧!”
“…”
說實話,鐘岳也是在前幾天查完資料才知道鐘繇是誰的。楷書鼻祖,不管南派北派,書法界共尊的鼻祖,一個是蔡邕,一個就是鐘繇了。眼下鐘岳還沒有什么作為,然而光鐘繇后人這個身份,已經是在書法界很吃得開了。
一個留著山羊須,穿著件中式開衫的中年男子挑了挑眉,“鐘繇后人,這身份還言之過早吧,我可是聽說這鐘繇的故里是在豫州那邊,這鐘繇的后人,怎么會跑到咱們徽州來?”
黃明川笑了笑,“小吳啊,要說你就識字不讀文呢,這魏碑上,只言片語地就能解讀出來。當年鐘會叛亂,鐘家有一半人慘遭滅殺,不過有兩支得以幸免,而且這塊石碑,已經經過不少文物專家的鑒定,確實是魏碑無疑,所以鐘岳是鐘繇后人的說法,錯不了的。”
“那也不能單憑這半塊碑,就定下來吧?這時隔千年之久,姓鐘的也不止他們一戶兩戶,再說這半塊魏碑不是說嫁接過來的嗎,很有可能是盜墓盜來的。”
一句話,頓時就把融洽的氣氛搞得有些僵硬了。
“這位吳先生,不知道您說這話,有經過考據嗎?”鐘岳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來。作為后輩,這樣的場面本來是不需要他說什么話的,可是這姓吳的一個勁的擠兌,這就沒意思了。
“難道不是嗎?現在社會上某些人啊,動不動就是誰誰誰的傳人,誰誰誰的后代,半點真本事沒有,就會胡吹胡侃。”
黃明川訕訕一笑,“好了,鐘岳。這文化館你還沒參觀過吧,小顧啊,帶著鐘岳好好去逛逛。”
“說實話,鐘繇是誰,我也是幾天前才知道的,這跟我鐘岳并沒有任何關系,一千年前的人物,就算是孔子的后代,不照樣跟普通人一樣生活著嗎?這沒什么好驕傲或者引以為傲的,但是吳先生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盜墓?這已經嚴重詆毀了我鐘氏的名譽,所以還請吳先生道歉,不然我可以上法院告您誹謗!”
吳中賀眼神一凜,“呵呵,告我誹謗?哪里來的小青年,動不動就法院法院的,真以為讀過幾年書,就能在社會上橫著走了?魏碑了不起嗎,你爺爺那種破字也敢拿出來顯擺?現在都什么時代了,這么中規中矩的魏碑體,都是被潮流所遺棄的糟粕,憑什么掛在展廳里?”
場館內安靜了下來,一群書協的人都看著吳中賀,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書法作為中國獨特的藝術,書法家各有脾氣,這也不是多大驚小怪的事情,只是這樣的場合,不知道收斂,總歸有些不太好。
顧秦扯了扯鐘岳的衣肘,輕聲道:“咱們走吧。”
鐘岳跟著金農學了這么久的漆書,早已經有了那種寧折不轉的自傲,冷笑了兩聲。
“憑什么?那么這位吳先生,你配這么問嗎?”
兩人針尖對麥芒,場面有些不可控起來。
“中賀,給我個面子,今日文化館開幕,你這樣讓我很難堪啊。”
吳中賀看了眼一旁的張邵林,說道:“沒有為難張老的意思,而是有些人太不知輕重,身為年長者,自然要好好提點提點。我不配?你去美院問問,我吳中賀配不配?”
“呵呵。吳先生,書法之道,歷來就是尊古尚古,不管是帖學也好,碑學也吧,都是傳承有序,在清朝帖學為主流的情況下,仍有不少書法大家開山立派,開創碑學。如今什么時代了,居然還有人以潮流、眼光當作創作的前提,試問吳先生,你懂書法嗎?”
“你!”
鐘岳冷笑道:“算了,跟你這樣的人討一句道歉,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顧秦,我們走。”
“你!狂妄!”
一旁的幾個書協的老前輩互視一眼,目露笑意。他們本身就不常在一起交流,書法創作,更講究人與筆、與墨之間的交流,所以對于鐘岳的這番話,他們也很是認同,哪有什么潮流不潮流之說,搞書法創作,若是要投世人所好,干脆都用圓珠筆些算了。
“張老,你看看,這后生怎么這樣狂妄?我這話都是有數據支撐的,伯德春季拍賣會上,國內一線書法大師的作品,很明顯就看得出價格走勢,如今規規矩矩些的那些魏碑作品,都是流拍的。”
“中賀啊,不要就盯著錢看。咱們搞書法創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見解,你當初在美院當研究生那會兒,還不是跟著一代碑學大師沙老學的篆書,照你這么講,也是落伍了?”
“這…不能比啊。”
張邵林跟著幾個老友笑著離去,“好了,別為這么點小事傷了和氣。你也是,人家這是祖傳的魏碑,都是有縣志記載的,你還瞎起哄,非說盜墓盜來的,人能不跟你急嘛。”
黃明川邊走邊笑道:“也有他吳瘋子吃鱉的時候,當年沙老健在的時候,美院還有人壓得住他,現在美院的書法系,可真就他吳瘋子說了算了,怎么樣,幾位,這個鐘繇后人如何?”
為數不多的老婦人,穿著一件樸素的旗袍,是這群人中最亮眼的一個,給人一種古典之美,手腕上的那只冰種翡翠鐲子,也看得出身份不凡。
“倒是有些文化底蘊,還知道帖學、碑學,能夠不卑不亢地跟吳瘋子較勁,這一點,比如今美院那些乖乖男就出色不少。”
“哈哈,能得您賞識的后生,還真是不多見吶。”
老婦人微微一笑,“關鍵還得看真本事,光一張嘴皮子厲害,沒點功底,那不成說相聲的了?”
“哈哈,老姐姐一語中的。”
留在展館中央的吳中賀憤怒地砸了下展臺,看著兩個離去的背影,瞇縫著眼,“姓鐘的,你給我等著!”
一群保安神情嚴肅地圍了過來。
“干什么?我!吳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