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四十多歲,沒了左臂、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而后一條腿有點跛,一見這位過來眾人有的讓道有的過來扶。
這可是村子里響當當人物,參加對王世充之戰留傷重沒死。
身上的軍功不小,說起來還認識柳伙長,也就是柳木的父親。
“柳家的大郎是純爺們,倭人是什么東西,當年大漢朝封的倭奴。你們剛才說話咱們聽了些,既然是倭奴自愿給咱村的小子們生娃子,就給她們錢、布、糧。種依然是咱們老白村的種,借她們個肚子就是了。”
這時,已經走出五里的柳木突然轉了回來。
無他,因為護衛中有人知道這位白老七。
構想富貴之后,獨孤蘭若安排過柳木身旁的護衛去兵部、各衛查證過,當年與柳木父親一起作戰過,有過生死交情的每年都會送一份儀程過去。
這是老關中的人禮。
同在軍中吃過兵糧的,一起扛刀殺敵,生死交情的。
誰富貴了就有義務照顧死去之人的家小。
誰富貴了,誰忘記了曾經一起生生死死的老兄弟,會被整個老秦人看不起。
這是秦代秦穆公時期就流傳下來的風俗,這也是老秦人當年憑著簡陋的兵器敢硬扛魏武卒的根本。
后李世民掌軍,他更加推崇這種袍澤之情。因為這種袍澤之情是情,是義,是禮。更重要的是,這會加強唐軍的凝聚力。
那怕李世民現在身為皇帝了,當年為他戰死的親衛家,逢年節依然會有一份以他個人名義送的心意。
所以柳木掉頭回來了。
他不知道則罷,知道曾經有與自己父親并肩作戰,一起面對生死的人,他就必須回來。
柳木回來也只有一件事。
下車,來到白老七面前,長躬到底:“白七叔,侄給您見禮。”
“好,老柳頭有你在地下也會笑,硬朗,有著老秦人的骨氣。我兒就在你軍中,你要殺到天邊去,我老白家也不會慫了。”
“七叔說笑了,武安君之名六國喪膽,誰敢說關中老白家慫,我第一個不答應。請七叔見諒,侄要在天黑前趕到州府。”
硬朗的老兵重重點點頭,柳木再一禮之后回到馬車命令加速。
看著柳木的馬車走遠,白老七哈哈大笑:“柳伙頭這一輩子值了。”
柳木的父親吃了一輩子軍糧,關中許多人都認識,更多人也聽說過。一個鄉野庶民憑一個兒子硬是成為大唐上等貴族,還有什么不值的。
柳木在馬車上對護衛問道:“七叔的兒子在我軍中,誰?”
“白二娃,現在狼將身邊作八品校尉,沒進神策衛,負責訓練咱們清河峪新兵。”
“他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但從未對人提及,還是四年前公主殿下命我等兵部與各衛名冊找到白七叔,這才知道白七叔有個兒子從府兵之中被派到咱們三原,只是沒進八百人。”
柳木點點頭:“告訴他,我見過他爹了。”
“是!”護衛應下之后沒再說什么。
柳木又問道:“讓他記住清河峪訓練營的營訓。”
“是!”
華州縣,柳木到了州府之后并沒有直接去府衙,這里早就有打前站的租好了一個院落,并且收拾干凈。
柳木要見的,不僅僅是華州府尹,而是這一大片十五縣的縣令之下的吏員,他們才是主力。
一副巨大的地圖給掛了起來,就是這十五縣之地的地圖。
柳木背著手看著這副地圖,謝星兒則是將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手書放在一張供桌上,然后擺在地圖桌。
柳木側頭看了一眼那份手書輕聲對謝星兒說道:“星兒,無須那東西。”
“郎君,這是圣令。”
柳木差一點脫口而出,我作事不需要那東西,可這話心里想想可以,那怕是當著李世民的面也不是要命的話,可放在外面是絕對不敢說的。
所以柳木改口說道:“如果為夫不能在實際的行動上說服他們,他們也會不斷上書反駁,所以圣令等為夫說服他們之后再拿出來不晚。”
“是!”謝星兒雖然還是感覺柳木的作法有些不對,但卻不再反駁。
收起了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手書之后,謝星兒站在柳木身旁:“郎君的大農場計劃,妾卻是看不懂。”
柳木并沒有因為謝星兒這句話看輕她。
謝星兒可是真正的名門才女,沒有蕭靈兒那么大的名氣,卻不代表沒有那么深的知識。論讀的書的數量,質量,柳木這個那怕是來自后世的人,和這兩位才女比起來都感覺慚愧。
但,時代決定的見識。
柳木對謝星兒解釋道:“大農場與小民戶,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在人多地少的時候,小農戶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柳木又拿出一副地圖:“這里是長安縣靠近秦嶺的地方,這里雖然也是一馬平川,但人口密度極高,這里被道路、水渠分為一個又一個的小塊。小農戶田是什么?”
這不是一句反問,而是柳木的一句開場白。
“小農戶是圍繞著以家庭,或者是小家族為主體的田地耕種。追求主、輔勞力的最佳分工以及小塊土地的最大產出。”
“那么,大農場是什么?事實上是以最少的人力,相對的資本投入取得最大的回報。這是追求利潤的一種作法。但大農場需要兩大保障,第一個是規模化耕種機械的使用,第二是足夠的資本投入。”
謝星兒問道:“那么郎君,那一種更好呢?”
“沒有更好,只有更適合。而且我這次想作的也不是完全的大農場,是大農場是輔助勞力相結合的一種試驗。在我想要的那種機械沒有制造出來之前,這是最合適的方法。”
柳木拿出一些模型擺在桌上。
“八頭牛拉的聯合大犁,以及種樓車,還有麥子收割車。這耕種最辛苦的三個環節由機械來完成,而后除草、施肥、以及澆灌依然還是需要人去完成的。”
柳木給謝星兒講這一遍,也算是給明天十五位縣令講解的一個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