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上如是語氣斥責,內侍總管心頭一松,只彎腰陪笑,“陛下就會為難老奴。”
皇上眼底泛出狡黠一笑,“老東西,你一向狐貍心腸,世故老道,怎么樣,可是心里有范圍?”
內侍總管略一沉吟,面色凝重肅然,道:“老奴斗膽一說,求陛下恕老奴不敬之罪。”
“還沒說,就告罪,你是越發的活成了人精!快說!”
內侍總管干笑一聲,道:“老奴琢磨,與其從王公大臣中選一個被人家當做至寶的嫡子去做姑蘇家一脈的子嗣,還不如陛下從自己的幾個皇子中挑一個人品俱佳的。”
內侍總管語落,皇上頓時眉宇一動,心頭有仿佛海浪翻騰一樣的情愫滾過。
內侍總管眼見皇上只是擰眉瞧他,面上并無怒色,便大著膽子,繼續道:“憑著姑蘇老將軍的榮耀,陛下有心為他老人家延續血脈,這消息一旦傳出,姑蘇家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不知要如何沸騰,若陛下只是指派了普通大臣家的孩子,且不說那孩子本人是否愿意,只怕難抗刁民為難。”
“可陛下之子,乃真龍血脈,那些刁民,誰敢放肆,誰敢覬覦姑蘇家榮耀半分。”
“陛下有心給姑蘇家延續香火,必定少不得恩賞蔭封,如果是尋常大臣家的孩子,得了這樣的蔭封,難免不起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可換成皇室血脈,雖然他骨子里依舊尊貴,可一旦被剝奪了皇室身份,終其一生,也再無機會想那些非分之想,反倒有可能一門心思重振姑蘇家的威武盛名。”
“更何況,陛下如是,天下百姓也會覺得,陛下是真心實意憐愛朝臣名將,天下歸心,都知陛下乃愛戴子民的圣君。”
內侍總管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皇上卻是越聽越順耳。
是啊,他怎么就沒想到,從自己的兒子里扒拉一個過去呢…將自己的親生骨頭,送去給姑蘇家延續血脈香火,這延續的,還不是他的血脈。
可名義上,卻是實在好聽。
如此,是書上,還不知要如何濃墨重彩,為他記上一筆。
可要選哪個兒子…這個問題,不及在皇上心尖打過一個轉,蕭恪那張面孔,就浮上心頭。
本就是個身份不清的孩子,送去給姑蘇家延續血脈,最是合適。
如果蕭恪當真乃顧臻的骨肉,把他送去給姑蘇家做子嗣,想必顧臻也不會反對。
心思已定,皇上恨不能立刻執行,抬手一揮,便道:“去,把恪兒給朕傳來。”
內侍總管登時面上神色一滯,“現在?”滿目匪夷所思。
皇上點頭,“離早朝不過半個時辰了,今日早朝,朕就要宣布此事,總要提前告知他一聲,免得他到時候鬧出什么亂子。”
內侍總管心頭一顫…您這分明就是為了排解自己心頭的污糟,深怕好事多磨…
深吸一口氣,轉腳出去將命令下發下去。
小內侍去傳話的時候,蕭恪正在他沒有生火龍的寢宮里來回踱步,冰冷的空氣中,他生生走出一身的熱汗來。
從蕭煜的眼線告知他皇上去了慧貴妃處,他就開始坐立不寧的來回踱步,聽到小內侍那比大雪天還要冷的語氣,蕭恪頓時心頭像是滾了一鍋沸水,外衣都來不及穿,拔步就朝御書房奔去。
所以,當蕭恪一頭沖進御書房,皇上眼見他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光溜溜,身上只是家常衣衫,連大氅羽衣都沒有的時候,只以為他是因為從小內侍口中打聽出了蛛絲馬跡的消息,嚇得沒了魂兒。
蕭恪愣愣站在當地,雙目凝著皇上,赤著一只腳,站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渾身冒汗。
胸膛劇烈的起伏,明知要克制自己的情緒,稍有不慎,蕭煜這滿盤的棋,就都要被他毀了,可他就是克制不住。
縱然小內侍什么都沒說,可他卻知道皇上即將要宣布什么,那消息,他往日連想都不敢想…如今,怎么能不期待,讓他如何冷靜…
眼見蕭恪一雙赤紅的眼睛盯著自己,皇上沉沉一嘆,“你莫要怪朕,朕如此,也是為了你好,朕的皇位,必定不會傳給你,所以,就算你一直做朕的兒子,等到你到了年紀,也是出去開牙建府,將來也只是一個手無實權的王爺而已。”
“你與姑蘇老將軍幼子的兒子同齡,你去給姑蘇老將軍做孫子,便能頂著姑蘇老將軍的名號,享受原本屬于他的蔭封和兵權,這難道不比一個碌碌無為的王爺要好?”
“朕真的是為了你好…”
隨著皇上說話,蕭恪一雙眼睛,越發蓄滿光澤,胸膛起伏,節奏之快,眼瞧著就要炸裂,雙手捏拳,發出咯咯的響聲。
皇上只當蕭恪這是怒極,原本還是好言相勸,最后卻是不耐煩,“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從明兒一早天亮起,你就不再姓蕭,改姓姑蘇,即刻開拔,前往祁北,擔起姑蘇一家門楣榮耀,他家興衰,系你一人之身,你不是朕的兒子,你是器北姑蘇老將軍的幼孫。”
這幾句話,于蕭恪,千斤重,一個字一個字在他心頭徹響,從此…他不必在冠以他姓,從此,他就要光明正大的,姓姑蘇…他再不必躲躲藏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姑蘇家的身份,面見世人…
血脈噴張,蕭恪雙目冒光,死死凝著皇上,這樣的時刻,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歡喜和激動,可…他可是被皇上拋棄的皇子,他怎么能歡喜激動呢…
心頭仿若有兩條巨蟒在扭打,翻滾的身體攪得蕭恪渾身顫栗,腦中猛然想起蕭煜一句話:實在不知如何,你就眼睛一閉,嗷的一頭栽過去,什么都了事了…
眼睛一閉,嗷的一聲…
皇上正要再說什么,忽的就見眼前蕭恪“哄”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地,一動不動。
皇上登時眼皮一跳,撐著雙手站起身來,探了身子朝倒在地上的蕭恪看去,“快去看看,他怎么樣?”
內侍總管急步上前,彎腰在蕭恪脖頸鼻前一嘆,松下一口氣,轉頭回稟,“只是暈過去了。”
皇上呼的一松氣,抬手一揮,“抬出去吧,明日等朕在朝堂之上宣布了此時,散了朝,就派人將他送到祁北。”
內侍總管心頭唏噓:竟是一刻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