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產前的那些日子,你姐姐每日起床都要在院子里散步將近一個時辰,產婆說,勤走動些,生的時候容易,她便日日照做,風雨無阻,可出事那日早上,她起床洗漱過后,剛剛出門不足半個時辰的功夫便折返回來。”
“回來的時候,我同小寶他奶奶正在屋里收拾前一天打獵得來的貂皮,準備拿到集市上去兌賣,她猛地推門進屋,嚇我們一跳,看她臉色難看,我當她是身子不適,嚇得正要去扶她,她卻一臉凝重的對著小寶奶奶說:“娘您先出去,我有話同他講”。”
“自嫁給我,你姐姐與我娘相處,不像婆媳更像母女,這樣生硬的說話,還是頭一遭,接著,話音兒落下,她見小寶奶奶呆愣在那里沒有反應過來,便挺著肚子上前朝外推她。”
“她肚子那么沉,小寶奶奶哪敢讓她動力氣,嚇得都沒有緩過神來,就疊腳離開。她前腳剛剛出門,合門的聲音還未落定,你姐姐身子一軟,就朝地上栽倒過去。好在我就在她身后,才一把攬住她。”
“這一連串的變故把我驚得不輕,等抱了她到炕上,她嘴角已經開始朝外流血,那時候,我的魂兒都沒了,跳腳就要朝外奔去找大夫,你姐姐一把扯了我,和我說,當年追殺她的人,又尋了來。”
“怕連累我們被人滅口,她挺著肚子殊死一搏,雖是把來人一刀斃命,自己卻也中了刀傷,那刀上淬了劇毒。”
“聽她中毒,我心急如焚,就更要去尋大夫來救她,她卻死死攔著不許,只說她身上所中之毒,乃天下少有奇毒,這種毒,除了要殺她的主人外,旁人只怕沒有,我若是去尋了大夫,就等于暴露的她的蹤跡,那她拼死將追殺之人除掉,不就白費力氣了。”
“到時候,死的就不僅僅是她,就連我和小寶的奶奶,也一并喪命。她都要離世,我活著還有何趣,用她的死換我的活,我怎么活得下去,我自是不答應,她見我執拗,就說就算是要醫治,也要等到孩子出生,毒素在體內,多留一刻,孩子都要斃命,她讓我當即就去尋產婆來催產。”
“我當時傻,覺著她說的話有道理,想都沒想,喚了小寶奶奶去照顧她,我轉頭就去找村里的產婆。”
隨著往事重提,周秉德眼底面上,是濃如黑墨一樣的哀愁和悲絕,戚戚然然,散不盡褪不去。
顧玉青聽得心頭發澀,而蘇沐晴則是立在周秉德面前,淚如雨注,在他話落一瞬,哭道:“你去尋產婆,我姐姐就毒身亡了?你是豬嗎,難道你不知道她體內有毒還能熬得住生孩子,你腦子讓驢踢了嗎!她大著肚子拼死保護你們,你就任由她毒發身亡!”
激動之下,聲音不由得拔高。
周秉德雙手掩面,痛不欲生,搖頭道:“她咬牙堅持,等我尋了產婆回來,拼著最后的力氣,把孩子生了出來才…”
后面的話,周秉德再說不下去,只身子弓成蝦米,將頭埋在膝前,渾身顫抖。
蘇沐晴卻是面上哀慟之色一滯,“那個小寶,你說的那個小寶,就是我姐姐的孩子?”灰暗無邊的眼底浮上幾縷意外的欣慰之色。
周秉德提著一口氣直起身來,“等孩子生出,不及我進屋,小寶他奶奶就失了魂兒的跑出來同我講,她血崩了,沒留住命,到她死,小寶奶奶都不知道她中毒一事,只當她是難產血崩。”
“那時候,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你姐姐一走,我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可那孩子,她拼死生出來的孩子,我若隨了你姐姐去,他怎么辦,他可是你姐姐在這世上唯一的傳承。”
“我無能,救不了她,總不能連她的親生兒子也養不好。”
事情的來龍去脈,周秉德娓娓道來,最后一句說罷,整個人便癱靠在椅背上,再無力氣。
顧玉青聽著,心頭震蕩。
“那小寶呢,小寶人呢?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他長得像不像我姐姐,他在哪?”蘇沐晴一連串問道。
周秉德有氣無力道:“我過來的時候,他正在屋里寫字呢,小姐讓吉祥姑娘每日教他習字練武,這孩子隨了你姐姐,在武藝和功課方面,實在靈氣十足,極是聰慧。”
蘇沐晴聞言,忽的轉身,朝著顧玉青“撲通”跪下,“砰砰砰”磕過三個重重的響頭,“多謝小姐對小寶的栽培,姐姐雖不在,我替姐姐謝小姐大恩大德,唯有一點,求小姐開恩,免了小寶的奴籍身份,我雖無能,可卻不能讓我姐姐的兒子給人作奴。”
對于蘇沐晴的反應,顧玉青又一次想到顧玉禾,那個曾經被她寵上天的“妹妹”。
如果她是蘇沐雪,顧玉禾是蘇沐晴,這事發生在她們身上,只怕顧玉禾在得知她有孩子存活于世的第一反應,該是斬草除根吧!
親姐妹就是親姐妹,血脈親情,是永遠無法割斷的,無論多么長久的不見面,哪怕早就生死兩隔,也割不斷那份血濃于水的真情。
“小寶本就不是奴籍。”顧玉青徐徐說道。
蘇沐晴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意外之下,低頭又是“砰砰砰”幾個響頭,“多謝小姐!”
用力之猛,額頭血肉模糊。
顧玉青才忙讓吉祥扶她起身,待謝過顧玉青,立身起來,蘇沐晴又對向周秉德,“那我姐姐的仇人呢?你還沒有說我姐姐的仇人。”
蘇沐晴對周秉德的態度,顧玉青瞧得真切,帶著濃濃的敵意,她這是在怨恨周秉德一則沒有留住她姐姐一命,二則沒有為她姐姐報仇吧!
這種心情,顧玉青能體諒理解。
惦記牽掛了那么多年的姐姐,好容易有了音訊,卻是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她心頭怎么可能瞬間全盤接受。
“之后,在處理那個被你姐姐藏到柴房的殺手尸體的時候,我在他右手臂上,看到一塊烏青印記紋身,是條盤曲的小青蛇。那印記,你姐姐手臂也有。”周秉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