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十章 時序之東(20)

  滿身大汗的陳少華猛的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立刻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脖子,那些涔涔而下的汗水瞬間濕潤了他的整個右手,他低頭看了眼,發現不是血,他才松了口氣,急促的心跳開始放緩,可那夢魘般的一刀也還久久的停留在腦海中不肯離去。

  過了好一會,陳少華終于徹底的清醒過來,想起了剛才那極其屈辱的一幕。他的面目不由自主的開始抽搐,想到雅典娜那冰冷的警告,陳少華在咬牙切齒中握緊了拳頭,狠狠的錘了兩下床,繼而撿起床頭柜上的煙灰缸朝著立在墻邊的一百寸液晶電視砸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過后,液晶電視的屏幕裂開了蛛網似的紋路。

  門外傳來的保鏢的聲音,“長官?”

  陳少華怒吼道:“別管我。”

  他挪動斷掉的雙腿坐在了床沿,將兩只立在床邊的機械腿套好,束好束帶。這樣復雜的動作并沒有能讓他平靜下來,越想胸腔里越是有股壓抑不住的怒火想要找到一個出口。他緊攥著箍在腰間的金屬束帶,呼吸愈發的粗重,風箱般拉扯的喘息聲重新在靜謐的房間里回蕩了起來,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猛獸。

  閉了下眼睛,陳少華立刻就回想起雅典娜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瞳,沒有輕蔑也沒有驕傲,俯瞰著他,純粹就像是俯瞰著一只無足輕重的獵物。

  “啊!”

  想到在周圍圍觀的同事,想到就在一旁的白秀秀,想到坐在欄桿上的成默那聲喊.......而他就像條死狗一樣被雅典娜踩在腳下。強烈的羞恥感短暫的吞沒了他的理智,陳少華撿起床頭柜上的遙控器狠狠的向著貼著木飾面的墻壁砸了過去,接著是裝滿茶水的玻璃杯、放紙巾的木盒子、床頭燈......他抓起一切他能夠得著的東西,當床頭柜上不在有任何東西時,他站了起來,揮起沉重的機械腿,使勁的踢向淺棕色的實木床頭柜,嘩啦的聲響中木屑飛濺。他瘋狂的找到一切能拿的起來的物件,酒柜里的沒開的各種洋酒和葡萄酒,將房間里砸的五顏六色,酒氣彌漫。

  當砸無可砸,他便揮起機械腳四處亂踢亂打,踢爛了電視柜、打爛了衣柜,踹倒了冰箱......

  不過片刻,整個房間就一片狼藉,他也累的氣喘吁吁,直到保鏢再次過來敲門,他再次憤怒的大喊道:“滾!我說了別管我......”

  門那邊傳來的保鏢小聲的應答,“長官,您弟弟和郭主任他們過來了。”

  陳少華雙手撐著墻壁平復了一下喘息,問道:“到哪里了?”

  “大門口。”

  “讓他們在客廳等我。”陳少華說。

  “好的。”

  “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們心里清楚。”陳少華低聲道。

  “清楚的,長官。”

  陳少華走進了浴室,用冷水沖洗了一下滿是汗水的臉龐,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像是詛咒,又像是發誓,冷冷的說道:“成默.......我一定叫你死.......”

  片刻之后,他聽到樓下傳來陳放的聲音,便整理了一下頭發,關上水龍頭,將臉和手都擦干凈,對著鏡子深深的呼吸了幾下,才轉身走出房間下了樓。此時除了陳放,還有一眾手下已經全都趕了過來,不過手下全都在客廳外的院子里,只有陳放和郭衛理站在客廳里等候。

  看到陳少華,陳放急切的走了上來,問道:“哥,你沒事吧?”

  陳少華笑了下說道:“能有什么事?”

  陳放見陳少華狀態還不錯,稍稍松了口氣,怒不可遏的說道:“那個雅典娜實在是欺人太甚。今日之恥,總有一天我要十倍還回去!”

  陳少華拍了拍陳放的肩膀說道:“別太計較,雖然確實丟了些面子,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可.......”

  陳少華完全不想聽到陳放繼續說‘雅典娜’,打斷陳放的話說:“雅典娜這種人反而好對付,更何況她畢竟是個外國人。倒是要小心成默這個小BI崽子.....”

  郭衛理也點頭說道:“這成默看起來稚嫩,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實際上意志極其堅定,心思也極端成熟,下手也狠毒,在巴黎毒死那么多人完全不帶猶豫,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拼了命也要潛入歐宇總部偷盜資料,傳輸回來把組織拉下水,該拋棄同伴的時候,你看他毫不拖泥帶水,行事完全不像個二十一歲的大四學生,比我們這些久經戰陣的人還要果決,確實不能小覷。”

  陳放陰沉著臉說道:“我知道,我從來沒有小瞧過他。只是實在沒想到這個狗雜種竟又傍上了雅典娜,也不知道這雅典娜是不是瞎了眼,擱著好好的拿破侖神將不要,竟跟著這狗雜種回來了。”

  郭衛理意味深長的說道:“這成默對女人有一套的。”

  陳少華想到成默和白秀秀,越是心中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撓的鮮血淋漓,他強壓下徹骨的疼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移話題:“后來發生了什么?”

  陳放第一時間不在主席臺的區域,轉頭看向了郭衛理。

  郭衛理沉吟了一下,詳細的將后來陳康神將和雅典娜、成默的對話,以及西園寺紅丸跳出來攪局,白秀秀最后站出來收尾的事情說了一遍。只不過在說起西園寺紅丸和陳康的對話時,他刻意忽略了西園寺紅丸說陳少華是“逃將”的事。

  陳少華也沒有留意郭衛理說西園寺紅丸的時候神色有那么一絲不自然,待郭衛理說完過程,就冷笑著說道:“看樣子......這一鬧是件好事,白秀秀不敢讓成默上‘天選者審查委員會’,這樣只能讓謝家出面保成默,說不定謝家已經出手了,要不然二伯.......院長也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走掉。”

  陳放憤懣的說道:“那我們就這么看著這個狗雜種安然無事?回到太極龍惡心我們?”

  陳少華冷笑:“就怕他不留在太極龍。我們先在媒體上力捧謝旻韞,再捧成默。接下來再聯系拿破侖神將,看看法蘭西神將閣下是個什么想法。”

  陳放先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隨后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

  陳少華看向了郭衛理,淡淡的說道:“你組織一下,明天開會,布置人手開展整肅運動,除了嚴查所有太極龍成員濫用‘烏洛波洛斯’的問題。”他嚴肅的說,“最關鍵的是還得嚴查私人擁有‘烏洛波洛斯’的問題,查一起,抓一起,絕不姑息......”

  “可查私人擁有‘烏洛波洛斯’是亢龍......是天選者管理部的任務,我們用什么借口插手?”

  陳少華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會讓院長下命令,讓吳志琛帶領他的稽查委和我們監察部組成一個聯合工作組,這樣就名正言順了。”

  郭衛理知道吳志琛是陳少華的老部下,也是陳少華埋在亢龍組的釘子,于是點頭應了聲“是”。

  陳少華冷笑道:“這下......我倒是要看看你謝繼禮怎么處理......”

  顧非凡和金子菡在酒店電梯間追上了付遠卓、關博君以及慕容予思、葉筱薇一行人。這時好幾個太極龍的微信群都已經炸開了鍋,幾秒鐘就是百來條信息刷過,看都看不過來。

  “艸!”氣喘吁吁的顧非凡第一句話就直接問道,“怎么回事?”

  一群正在電梯的太極龍學員全都轉頭看了眼顧非凡,然后閉上了嘴巴看向了別的方向,不過每個人卻都不動聲色的豎起了耳朵。

  關博君看到顧非凡和金子菡眼睛亮了一下,隨即看似不在意的說道:“什么怎么回事?”

  顧非凡沒好氣的說道:“別明知故問。”

  “還能怎么回事?”關博君攤了下手,“成默把鳶尾花的執掌者,玫瑰十字會的會長,法蘭西皇帝,歐羅巴神將,拿破侖七世給綠了唄!”

  金子菡捂住了嘴,“真的是真的?”

  關博君看向了一側那幅巨大的雅典娜海報,得意洋洋的說道:“不離十,那群雅典娜和拿破侖七世的CP粉已經快瘋了.....說要代替拿破侖七世誅殺成默此獠......可惜太極演武場里面沒辦法使用手機,沒有人能錄個像拍張照啥的,要不然現在網上都已經炸了吧!”

  顧非凡看向了付遠卓,問道:“成默和雅典娜怎么認識的?”

  付遠卓搖了搖頭,“不知道,要不是雅典娜突破了護盾,一刀把陳.....陳放他哥給砍了,我們都不知道雅典娜是成默的女朋友。”

  “女朋友?雅典娜不是說成默是她丈夫嗎?”金子菡急聲問。

  “還沒有來得及領結婚證,他們這次回來就是領證的。”葉筱薇一副和成默很熟悉的口吻,“成默學長還說會請我們。”

  葉筱薇故意忽略“吃喜糖”三個字,周圍一群不淡定的太極龍學員們頓時按捺不住發出了“哇”的驚呼。

  關博君沖顧非凡嗤笑道:“你不是跟成默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嗎?”

  顧非凡沒好氣的說道:“要不是雅典娜,誰關心他?”

  關博君注視著顧非凡頭也不回的走進電梯,瞧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低喃道:“還說不關心,成默沒回國的時候,就你喝醉酒了最喜歡提成默的名字......”

  車隊在夕陽中沿著西五環前進,很快就過了黃綠斑駁的奧林匹克公園,蕭瑟的枯枝在風中搖晃,遠遠瞧著便覺得心生冷意。接著在高架林立的五元橋下了環線,進入了市區,接踵摩肩的高樓大廈遮蔽了正在隱沒的夕陽,隔著玻璃窗只能看見從樓宇縫隙中傾瀉出來的幾線浮云。此時已經接近下班的時候,車流逐漸擁擠了起來,五顏六色的鐵盒子在水泥叢林狹窄的管道中緩慢流動,城市的燈火在不朽的夜晚即將降落之時,漸漸點亮,像是一層層被染紅的果嶺。

  這種視覺體驗很奇妙,灰色的水泥森林像是從冬季跨入了春天,那些五顏六色的霓虹,是在夜之春濃情綻放的花朵。

  在夜之春還沒有徹底覆蓋整個世界之前,車隊進入了成默熟悉的街區,他的記性向來很好,此時能夠將大多數明顯的標志性建筑和印象里重合起來。那些高大巍峨的建筑都沒有變,不過那些懸掛著的廣告畫卻已經變了。

  成默清楚的記得他踩著自行車帶著謝旻韞在夜里經過這條長街,去往機場的方向,那時高樓大廈間懸掛著的大多是地產廣告,懸掛著的是在這座城市里奮斗著的人們的最終夢想。但眼下更多的“汽車、保險、理財”.......

  他還記得沿街還有不少便利店,他曾經停下自行車,和謝旻韞在其中一家買了農夫山泉有點甜的礦泉水,如今那些便利店已然銷聲匿跡,有些換成了711,有些換成了其他的店鋪。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變化呢?路燈還是同款的華表燈,欄桿刷了新油漆,紅綠燈變得更加智能,路上的車輛又多了好多電動車......

  其他的,好像也沒有什么變化了,也就那個坐在自行車后座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成默看到了遠處幾棟朝陽公園旁邊佇立著的高檔住宅樓,玻璃幕墻在殘陽中熠熠生輝,像是聚光燈照耀下的鉆石眼淚。他記得那天夜里謝旻韞曾經指給他看過,說在那里她有套房子,是她爺爺送給她的嫁妝,他心中有所明悟,低聲問道:“是去‘和生霄云’嗎?”

  白秀秀點了點頭,“你去過?”

  成默搖頭,他眺望著那棟水晶般的樓宇,在漫漶的夕陽反照中無意義的低語:“沒來得及。”

  白秀秀不再說話,任由成默沉湎進回憶。很快車隊就到了小區門口,整個小區外已經被封鎖,白秀秀出示了證件才得以進入,進了小區戒備更是森嚴,幾乎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車子進入地下停車場前,遇到了等在入口的姜軍,在姜軍的引導下車子下到了站滿了黑超特警的停車場,停在了右側里面的電梯口。

  “上去吧。”白秀秀說,“我處理一下宴會的事情。看情況得延期了......”

  成默“嗯”了一聲,站在車旁的姜軍已經為他打開了車門。這個曾經跟過他一段時間的保鏢,還是一如從前的不茍言笑,就像秦始皇陵遺跡之地里面的陶俑戰士。成默本想跟姜軍寒暄兩句,可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說,一言不發的跟著他上了電梯,去了頂層十七樓。

  一梯一戶的電梯間里只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神態警惕的警衛,毫無疑問他們是載體。

  “不好意思,麻煩你把手抬起來.....”男警衛和顏悅色的說。

  成默舉起了雙手,他看到了門口放著的磨砂黑的鞋柜,鞋柜簇新的,上面掛著一幅保羅·高更的《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什么?我們到哪里去?》,射燈下那幅油畫下面色彩絢麗,雖是贗品卻臨摹的很逼真,成默不由的會心一笑,心中那一點緊張感消弭的無影無蹤。

  “好了,可以了。”男警衛說。

  成默點了點頭,走到了門口,姜軍再次給他打開了防盜門,橡木灰的魚骨拼接地板上擺著一雙藍色的布藝拖鞋。房間里有清晰的炒菜聲,成默坐在換鞋凳上換好拖鞋,就聽見有人說道:“來了啊!小成.....”

  成默抬頭,就看到這個在電視上曾經看見過的濃眉大眼笑容醇厚的男子,他和謝廣令有幾分像,但卻沒有謝廣令那么冷硬,謝廣令的臉常年四季就是垮著臉的大理石雕塑,眉頭鎖的很緊,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但他的面容很有色彩感,像是油畫,長得也更帥氣,即便已經年近五十,看上去卻正值壯年。成默立刻起身,他第一次感覺到局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稱呼對方什么合適。

  謝繼禮將鍋鏟換到左手,把右手在粉色的圍裙上擦了擦了,走到了成默面前,伸出了手溫和的說道:“叫我叔叔、伯伯都行,要是不嫌棄的話,叫我爸爸,那是更好的。”

  成默感覺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在顫抖,也不敢去看謝繼禮那雙帶著暖意的眼睛,即便謝繼禮和藹可親毫無架子,即便他自己也久經風霜見過了不少的大人物,可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他握著謝繼禮的手,猶豫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謝伯父好。”

  謝繼禮這才松開了手,笑著說道:“怎么叫都行。在自己家里別拘束,先隨便坐坐,隨便看看,我馬上就把菜弄好......”說完謝繼禮就轉身走向了廚房,很隨意的說道,“你稍微等一下。”

  “我來幫您。”成默說。

  謝繼禮回頭看了成默一眼,搖晃了一下鍋鏟說:“千萬不要,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個機會,可以享受一下下廚的樂趣,小成你可別打擾了我的好事。”

  成默還想再客氣一下,謝繼禮又道:“你可以看看房間里的畫,好些都是小進自己畫的。菜馬上就弄好.......”

  成默不再多言,隨意的在客廳里打量了起來,房間里干凈異常,完全不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子。裝修是謝旻韞喜歡的現代簡約,沒有太多的繁復的裝飾,追求簡單明快的線條,色彩也以深灰、淺棕、白色為主,干凈清透,看多了也不會疲倦。電視墻的位置沒有電視,只有一整墻書,上面擺著成套的精裝本又或者古舊的書籍,密密麻麻的,組成了一堵漂亮的背景墻。落地窗外能夠看到故宮,紅墻金瓦在即將湮沒的晚照中壯麗異常。

  在景觀宏偉的落地窗前擺著一具畫架,上面放置著一副未完成的畫,是兩個差不多高的少男少女,穿著長雅的校服手牽著手,坐在天臺上仰望星空......

  驀然的成默就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他站在窗邊凝視著這幅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玻璃門響的聲音,他才轉身看向了書墻背后的餐廳。深灰色的大理石餐桌上擺著一盤蝦仁炒蛋,一盤清蒸多寶魚,一盤香煎牛肉......不過最醒目的不是謝繼禮親手做的菜,而是餐桌旁的島臺上擺著一座眼熟的古董咖啡機。他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伸手細細摩挲。

  端著一盤素炒三絲的謝繼禮走了過來說道:“這是我幫你從義大利的咖啡廳弄回來的,還有你和小進在院子后面種的兩株義大利柏樹,我也移了回來,開始還擔心天臺不允許種樹,后來找人問了問,是可以的,只是不許搭違建,我就想了辦法幫你們種在了天臺上......”

  成默立刻回想起了和謝旻韞在羅馬度過的那段輕松愜意的日子,他的心陡然間顫抖了好幾下,才用干澀的聲音回答道:“真是麻煩您了。”

  謝繼禮將那盤素炒三絲放在桌子上,搖著頭說:“真是慚愧,我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成默沉默。

  謝繼禮取下身上的圍裙,露出了里面整潔的白襯衫,只是袖子上沾染了幾點油漬,他看見了,卻也不在意。拉開椅子,親切的說道:“來坐。”隨后他打開電飯煲先給成默盛了一碗,“我好久沒有做菜了,剛才臨時決定露一手的,你可別嫌棄味道不好。”

  “我不挑食。”成默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謝繼禮“哈哈”笑了一下,說:“我就喜歡不挑食的孩子。”他將餐桌上的那瓶紅星二鍋頭拿了起來,搖晃了一下,問:“能喝酒嗎?”

  成默點頭,“能喝一點。”

  “不勉強哦?”

  “不勉強,其實能喝不少,只是不太喜歡喝白酒。”

  謝繼禮又在島臺拿了兩個骨瓷杯子,遞了一個給成默,“那你陪我喝一點。”

  成默自然不會拒絕,兩個人便像是父子般開始吃飯小酌,謝繼禮的菜說實話弄的很一般,但勝在食材很好。不過酒自然算不上好酒,從包裝上看是臨時叫人去買的,并非刻意有所準備。二鍋頭好下口,易上頭,于是陌生感很快就在酒精和謝繼禮的溫厚的言語中揮發。

  謝繼禮非常健談,說話也很接地氣,似乎他也無意跟成默說那些政治事件與背后的勾心斗角。只是講了很多謝旻韞小時候的事情,沒有一句提起謝旻韞離開的遺憾,就像是謝旻韞還在。他也問了不少成默和謝旻韞的事情,成默也娓娓道來,半百的男子聽的興趣盎然,聽到成默和謝旻韞搭車坐過站那段,開懷大笑,至始至終神情并無太多悲苦。

  酒喝的差不多,菜也吃的差不多之后,謝繼禮才說道:“你在巴黎失蹤之后,我也想了很多辦法尋找你的蹤跡,也親自去過歐羅巴,一是為了去道歉,二是為了你,但歐宇確實沒有找到你。我也擔心了很久,如今你平安回來,我就安心了。”

  “謝謝伯父的關心,真對不起,我沒有......我沒有能保護好小進.....”成默自顧自的喝了一滿杯,他的臉色紅潤,說話有些微醺。

  “不怪你。怎么能怪你。”謝繼禮正色道,“雖然我并不認同你的做法,但你做的足夠好了。至于小進......”他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滿杯酒,“只能說她生在謝家,這是她無法逃避的責任吧。”

  成默第一次在謝繼禮臉上看到悲傷與無奈,他握緊了杯子,壓低了聲音說:“您知道她怎么......”

  “我知道。”謝繼禮閉上了眼睛,“我都知道,可我沒有辦法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剛才還溫情的氣氛陡然降到了冰點,成默也知道謝繼禮的無奈,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越是位高權重越是束手束腳,面對公事他是一個不能有私情的人。成默心中嘆息,端起酒瓶又給謝繼禮倒了杯酒。

  隔了好一會,謝繼禮才重新睜開眼睛,“現在你能安全回來就好,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擔心,你好好想看看,你想要做什么。小進希望你去做研究,你也不太在乎她的想法,最終還是得看你自己......”

  “我想做點什么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事情。”

  “有志氣。”謝繼禮很是欣慰的說,“有什么要求和想法,盡管跟我說。最關鍵的是好好生活,快點找個......”他的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白部長說,你現在的女朋友是雅典娜?就是拿破侖七世的......”

  成默心想果然謝廣令犧牲以后,謝家在太極龍沒了耳目,他點頭說道:“逃出西臘的時候遇到的,她脾氣有點爆,剛才在太極演武場把陳少華的載體給劈了。”

  謝繼禮拍了下桌子,開心的說道:“干的漂亮!”

  成默撓了下頭。

  “這咱爺倆必須得走一個。”謝繼禮舉起杯子,沖著成默眨了眨眼睛,“可不是為了雅典娜劈了陳少華,而是為了......”

  成默秒懂,很是窘迫的笑了笑,“我也不是刻意的,都是因緣巧合。”

  謝繼禮“呵呵”一笑說道:“我知道的,巧合都是概率問題......”

  成默只能什么也不說,將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

  謝繼禮主動去拿酒瓶,卻發現酒瓶已經空了,他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也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到客廳的茶幾邊,拿起擱在上面的一只牛皮紙文件袋,然后走了回來,放在成默面前,“這里面有小進留給你的一些東西,還有一些她寫給你的話,我抄了下來。”

  這是只款式非常老的文件袋,現在市面上很難找到的那種米黃色牛皮紙文件袋,上面還印著紅色的“機密”,封口的方式也很古舊,還是用白線纏在了白色的圓形硬殼紙片上。

  成默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喉嚨也干澀異常,像是有什么東西壘在胸膛上,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文件袋,從里面倒出了幾把鑰匙,一本房產證,一張銀行卡,一個日記本,以及一頁信紙。

  “最后寫給成小默,羅馬咖啡廳的租約我夾在日記本里,尚有二十年才到期。如果你愿意經營,可以找個人經營,如果你不愿意經營,記得將我的古董咖啡機和院子后面的兩棵樹帶回家。還有我在eBay上訂購了做射電望遠鏡的所有零件,但留的是我的電話號碼,萬一我不在,你拿我的賬號登陸,查看一下訂單。時鐘信號一月份會到,寬頻合成器同樣也是一月份,不過混頻器和無線收發器會遲點,過年期間京城無人,你可以過年再去接收。至于其他的,也沒有什么好叮囑你的,你比我還要自律,只是希望你能過的快樂一點,最好不要再當打打殺殺的天選者,去院里寫寫論文搞點研究更適合你。不過一切都隨你心意,反正我也看不住你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讓我不能陪你更久,甚為遺憾,不過也滿足啦!期待你早日把信號發到宇宙中與我聽見。再見了!成小默。會一直喜歡你的謝小進。”

  看到謝旻韞如涓涓細流般平常的交代,成默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像是她真的還未曾離去。

  “鑰匙和房產證都是這套房子的。我今天交給你了。還有卡里有些錢,不算多,都是小進自己的錢,和我們給她準備的一些嫁妝......”謝繼禮松了口氣,“終于不用每周都抽時間過來給你打掃衛生了......”

  成默楞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這里的衛生還是謝繼禮親自來做的,“真是辛苦您了。”

  謝繼禮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是我來,她媽媽來的比我多。有時候我們兩個都沒有空的時候,就是她小姨過來的,這房子里東西都是小進的,在沒交給你之前,我們不放心交給別人清掃。”

  成默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收....”

  謝繼禮擺手拒絕,“反正我也只是轉交而已,以后你要怎么處理都隨便你了,與我和她媽媽都沒有什么關系。”他起身開始收拾碗筷,“還有,她最喜歡的那只熊貓布偶放在臥室的床上,她和你定的射電望遠鏡零件我全都給你放到天臺了。其他的事情,也沒什么好交代的了.....”

  成默也站了起來,跟著謝繼禮一起收拾碗筷,謝繼禮非不讓成默做,將他按在了椅子上。顯然謝繼禮并不常做家務,動作算不上麻利,幸好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廚房里有洗碗機,直接把碗放進去,然后清理一下廚房和餐桌就行。

  等整理完一切,謝繼禮又松了口氣說道:“那我就把該交給你的,都交給你了。”

  “辛苦你了伯父。”

  謝繼禮拍了拍成默的肩膀,“我的電話也留給你了,有什么事情盡管給我打電話,至于其他的你不用擔心,必不可能讓你受委屈。你帶著雅典娜好好到處玩玩,也認真想看看究竟自己想要做什么,繼續讀書,或者想做點什么都可以,我相信你能為自己做好規劃。等年后我們在好好聊聊.....”

  “嗯。”成默點頭。

  謝繼禮轉頭慢慢掃了眼房間,視線最后落在了還放在餐桌上的那本日記上,“本來還想著等你同意,讓我也能看看小進的日記......”

  “那我拿過來。”

  “算了。”謝繼禮搖頭,“省得她說我不尊重她的。”

  謝繼禮也沒有等成默回話,就拿起鞋架上的那雙舊布鞋,隨意的穿好,摘了掛在衣架上的灰色中山裝,走出了門口,他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成默說:“別送了。如果你要回星城的話,記得去看看外公,陪外公下下棋。他最疼小進,覺得你們最般配的也是外公了.....”

  “好的。”成默應道,他目送謝繼禮在警衛的陪同下進了電梯。

  在電梯關閉前,謝繼禮說道:“既然不喜歡喝白酒,下次可得你提著酒來找老頭子我了,別嫌麻煩,也別嫌嘮叨.....”

  “旁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我怎么會嫌棄。”成默說。

  “你可不是旁人,子女都是嫌棄和父母交流的。”謝繼禮揮了下手,又認真叮囑道,“有什么狀況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成默點頭,電梯門也緩緩關閉。等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跳動,成默才將門關上,他佇立在門口看向了落地窗邊的那幅未完成的油畫。

  窗外樓影重重疊疊,月光將夜色暈染開來,燈火明亮,夜幕綺麗,他仿佛看見了自己正牽著謝旻韞的手坐在天臺上的那兩株義大利柏樹下,凝視著漂浮在藍色宇宙中那些遙遠星辰。

大熊貓文學    反叛的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