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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冷戰

  兩個人大段有些散文意蘊的對話,讓附近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用心傾聽,當然這些人大多數只是湊熱鬧,或者想聽看看這個大熱天還穿著西裝裝B的小帥哥在說些什么,至于成默屬于附帶被關注的。

  等成默說完了一段內涵深刻,腔調十足的話,大多數人并沒有什么認同感,只是感覺“實在太裝了”,動不動就說么“感性”啊!“科學”啊!“人類”啊!“理性”啊!“希望!”啊.....這種浮夸的字眼,至于成默表達的是什么思想,這其中的深層次含義,沒有人在乎,更不會去揣摩.....

  誰會思考一個小屁孩在理發店的大放厥詞啊?

  幫成默剪頭發的理發師感覺到了周圍聚焦過來的視線和竊竊私語有些懵比,差點一剪刀把成默的頭發剪了個缺,只能放慢速度,心道:“這兩裝逼犯擱這里瞎扯些啥呢?”

  至于付遠卓和顏亦童表情則有些驚訝,他們是在沒有料到兩個平時都不怎么多話的人,居然會一開始就像認識了很久的人一樣,放開了說了這么多的話。

  不過兩個當事人都沒有在意周遭各種意味的視線。

  “虛假的安慰?喔!”顏復寧微笑了一下,這個微笑十分的標準,就像是日夲職業式的微笑,禮節而周道,他低頭瞥了一眼成默的側臉,透明的朔料圍裙上鋪滿了被剪碎的頭發,兩只修長的手規整的放在扶手上面,“還真是不錯的說法,就像那些粉飾仁義道德的歷史,就像那些隨意頌揚勝者的歷史,就像那些把歷史細節不斷簡化,不斷片面化,然后把龐大的歷史死亡蠕蟲塞進幾本名為歷史的書籍里,用簡單的邏輯和一小堆挑出來的人物和事件,覆蓋掉的濃縮歷史.....”

  “你看,絕大多數人就是這樣自我安慰的,看這種垃圾,我覺得還不如在網上下幾部小電影看,雖然也提高不了知識水平,但至少它能真正的自我安慰,還能提高姿勢水平.....”顏復寧表情很平淡,但語氣中卻有含而不露的嘲諷,至于小電影這種事情從別人嘴里講出去或許會叫人反感,但從他嘴里說出來,自然而然的就像是在討論文藝片。

  這就是長的帥還穿著正裝的附加光環,總而言之,要成默說的話中提到小電影,那就一定會被貼上宅男的標簽;如果是顏復寧在說,那一定是在嘲諷宅男。

  成默有些奇怪顏亦童的哥哥為什么一來就對他說這么多話,甚至語氣中還隱藏著一絲敵意,他并不知道雖然他不認識顏復寧,可顏復寧已經對他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

  讓任何人連續幾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觀察另一個人的生活,不論是誰都會丟失距離感,尤其是在偷窺別人的私生活的時候。

  當然顏復寧并不是普通人,他17歲就進入了帝國理工讀研,攀登數學高峰,師從沃爾夫獎獲得者埃利亞斯·施泰因,被譽為第二個陶哲軒的21歲天才,就在這個暑假,獲得了帝國理工的碩士學位。

  按道理來說他早該能讀完博士,但是他的興趣實在太廣泛,除了數學,他同時還讀了經濟學碩士,因此他拿到的是雙碩士學位。

  像顏復寧這種思維數據化的人,自然不會因為監視了成默幾天就失去了距離感,覺得和成默是熟人了,更不會因為他是妹妹的同學另眼相看,而是他實在有些好奇,成默是如何在K20上逃脫的,另外,他還得阻止這個極度危險的男人接近他的妹妹。

  語言就是顏復寧窺探成默的望遠鏡。

  假設換一個時間點成默也許不會讓自己和顏復寧進入太過深層次的交流,但今天對成默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并且他也經常聽付遠卓和顏亦童聊起這個“天才哥哥”,他對顏復寧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好奇的,畢竟長雅沒有一個真正超凡脫俗的天才。

  因此就算顏復寧的語言進攻性很強,成默也沒有放在心上,智商上的差距有些時候是無法彌補的,因此對智慧必須保持敬畏,成默深刻的懂得這個道理。

  于是成默認真的回答道:“我認為歷史是一個玄妙的東西,即便我們身處某一個時代,也未必能看清楚歷史背后的真相,就像我們站在瓢潑的大雨之中,也很難握住幾滴雨水,在海量的細節之中,就算那些歷史事件的文件,那些當事人就站在你面前,我們也不能篤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這并不能否定那些偉大的歷史學家苦心解讀和還原那些隱秘的意義.....而對于我們這些閱讀者來說,當你發掘到歷史背后的洞見,就能夠增加在無情歷史洪流中的生存機率.....”

  “是嗎?你認為人類或者個人能從歷史中汲取經驗教訓?那我想請教一下你.....歷史的洞見,是如何在關鍵時刻給了你一個機會......逃避死神的懲罰的?”

  顏復寧依舊在鏡子里微笑,英俊帥氣的臉上配上那付金絲眼鏡,讓他顯得儒雅又文靜,像是一種高明的偽裝,又像是天生的保護色,莫名的成默就想起了李濟廷,顏復寧的笑不如李濟廷的頻繁,李濟廷無時不刻不在笑,但兩個人的笑容給他的感覺卻很類似,也許李濟廷的笑容更加自然,更加容易讓人相信和放下戒心。

  但顏復寧明顯沒有李濟廷的段位那么高。

  可不管顏復寧的表情如何,語氣如何,這個問題都有些突兀,站在顏復寧身邊的顏亦童沒有料到哥哥剛接觸成默,就一反常態的和成默討論一些他從來不會和自己以及付遠卓討論的問題。

  有些尷尬的扯了扯顏復寧的袖子,低聲說道:“哥!你先讓成默剪頭發好不好?這么多人看著的呢!”

  顏復寧看都沒有看周圍那些人,只是微笑著瞥了顏亦童一眼,“哦!這有什么關系?看著就看著唄!我和成默有沒有討論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莫非一定要談論時下比較熱門的話題才算正常么?”

  顏亦童并不是害怕圍觀,對于被圍觀這件事,兩兄妹出奇的都沒什么羞恥感,她只是擔心成默介意。

  就在顏亦童不知道如何說服哥哥別刁難成默的時候,顏復寧伸手點了點成默說道:“我認為你一定不會喜歡和別人談論什么誰誰又演了新電影,最新的綜藝節目誰和誰又在撕逼,哪里的店鋪上了新款好看不好看,A同學和B同學好像在談戀愛,這些八卦話題.....也許我們應該聊聊華美貿易戰,聊聊髙利改革.....當然我覺得這些還是太淺顯,太無趣了一些,我們應該深入去聊全球化危機以及民粹思潮的興起,可以深刻剖析一下自由貿易就是富國的偽善.....”

  成默搖了搖頭說道:“對不起,這些東西我都沒有深刻的研究過,恐怕說不出什么有新意的東西。”

  顏復寧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我還以為你多少應該了解一些,畢竟你剛才說人類能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全球化走向當下這種困境,不就是歷史在重演?你應該清楚全球化伊始,西方國家在九十年代初曾經是非常樂觀的,比如福山就慷慨激昂的講過‘歷史的終結’。”

  “民主陣營不僅贏得了一戰、二戰,接著又推倒了柏林墻,拖垮了蘇聯,再一次贏得了冷戰,所有的西方國家都認為自己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但在今天,他們似乎又從極度的樂觀,變成了深度的悲觀,你看,是不是歷史又一次重演了....”

  “就如同1918年一戰剛結束,全世界人民都歡欣鼓舞,包括我們華夏人,隨著幾大帝國紛紛解體,整個歐洲地區出現了大片憲政民主國家,但到了三十年代,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成為了失敗案例,不是像沙俄那樣變為左派極權國家,就是像德國、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那樣變成右派極權國家,于是二戰爆發了.....”

  “然后再看看現在,比如2010年爆發的‘阿拉伯之春’運動,原來大家認為那是阿拉伯國家實現民主的大潮,實際上演變為一場原教旨主義的大潮,成了‘阿拉伯之冬’;比如2010年前后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比如2008年的全球經濟危機.....西方國家的貧富差距在重新加劇,極權國家越來越多....嘿!歷史這玩意,從來沒有人能從中汲取教訓。”

  成默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的觀點是基于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這本書的描述主要依據大量統計數據,我覺得完全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要證明兩千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那實際上沒有任何根據。因為要找到兩千年以來的統計數據是完全不可能的。這可以說就是一個假定。我認為,他的這個解釋顯然是不行的。他的這個解釋就等于說,以前的平等或者說是和平,純粹就是因為經濟高增長造成的暫時性現象。但是高增長是奇跡,而奇跡是不能持久的,等高增長結束,重新回歸戰亂.....那么這個問題就是解決不了....但其實經濟高增長也不見得一定會帶來平等,這個問題也不斷的在有經濟學家在指出,比如英裔韓國人張夏準所寫的《自由貿易的迷失與資本主義的秘史》就分析了全球化看似對所有國家都有利,實際是在加劇不平等.....”

  “嗯!我知道,在這本書的第137頁他寫到:富國、強者宣稱世界這個大競技場是平坦的,所以,所有人應該平等競技方顯公平。但是不對,競技場雖然是平的,但上場的選手之間是不平等的,重量級選手和輕量級選手同場競技,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在雞蛋和石頭之間,要毫不猶豫地站在雞蛋一邊,才是經濟學的道德所在....”頓了一下,顏復寧看著鏡子里的成默說道:“可是,真要有道德存在的話,這個世界早就實munism了。”

  “我也知道第137頁就是這本書的結尾,道德存在不存在我不清楚,但我認為經濟學需要計算公平的科學態度.....就像歷史一樣,站在弱者的角度才能更加的理性。這就是我說歷史書能提高我們生存幾率的原因,因為總有偉大的歷史學家在不停的見證歷史的殘酷,然后研究世界的命運.....比如理查德·霍夫施塔特、比如孔飛力,比如柯文,比如肖邦奇.....歷史是最殘酷的考官,總會在命運的節點給人給人以抉擇,在大時代中,判斷失誤者將會受到命運無情的懲罰。這些考題曾經包括:民國期間是從藍還是從紅?1949是留下還是出去?1979是復習高考還是南下深圳?1990年代是主動下海還是等待下崗......”

  顏復寧點頭稱:“這幾個歷史學家,確實比較靠譜,其中專門研究漢學的西方學者,用一生的精力和智力去探索華夏的歷史與現實,像孔飛力深入最偏遠貧苦的農村生活調查多年,甚至熟練掌握了滿語,非常值得敬佩.....可很多人的書籍甚至都不能在我國出版.....”

  兩個人在侃侃而談,周圍的人從開始的冷眼看你裝逼,到現在的一臉不明覺厲。

  顏亦童看著哥哥和成默相談甚歡的樣子,忍不住神采飛揚,至于付遠卓則露出了苦瓜臉,自言自語的說道:“能不能說點我們能聽的懂的?”

  顏亦童甩了付遠卓一記衛生眼,“怎么聽不懂了?又不是在說英語!”

  “是!是!是!說的好像你聽的懂一樣,和天才,尤其是兩個天才在一起實在太可悲了....感覺自己像智障一樣。”付遠卓無奈的說道。

  這時理發師已經跟成默剪好了頭發,成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去沖水,兩個人的對話也因此戛然而止。

  顏復寧偏頭看著付遠卓說道:“這個沒什么了不起的,你要靜下心來在圖書館里泡大半年,也能高談闊論.....拿別人的觀點來討論沒什么難度,難的是提出自己的觀點,創造自己的學說。”

  付遠卓苦笑道:“寧哥,你不要用你的‘沒什么了不起’來作為我們的要求,你的沒什么了不起對我們而言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缺少的只是耐性和興趣而已,不過說實話,這些東西你明白不明白,學習不學習,無關緊要.....沒必要強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你這種天生就自由的人,只要找到活著的樂趣就足夠了。”顏復寧看著成默的背影輕輕的說道。

  顏亦童則得意洋洋的說道:“哥,我說過你一定會和他投緣吧!”

  顏復寧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是挺有趣的....”

  三個人閑談著等成默沖水回來,發型師給成默吹了一個很日系的蓬松發型,不像開始那么亂糟糟的立在腦袋上,頓時成默的顏值就有了很大的提升,然而悲劇的是站在付遠卓和顏復寧一旁還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人。

  顏亦童打了電話給馮茜茜,約了晚上去紅樓吃飯,但此時去時間還稍嫌有些早,四個人便在樂活城的星巴克坐著喝了杯咖啡,兩個偶像男團成員自然是又吸引了無數妹子的目光,待到陽光偏西便向著紅樓前進。

  成默坐副駕駛,顏復寧和顏亦童坐后座,從理發店出來成默和顏復寧便沒有繼續討論比較學術的問題,大都是在聊一些比較學習和生活中的瑣碎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顏亦童和付遠卓在說,成默和顏復寧在聽。

  比如六一兒童節的聚會,成默在殺人游戲中驚世駭俗的表演,又比如期末考試中成默和杜冷的龍爭虎斗,雖說有些事情顏復寧已經聽顏亦童說過,但經歷過K20的事情,今天再聽,看法和感受就完全不同了,因此顏復寧聽的像是津津有味的樣子,偶爾還會提出一些問題詢問成默。

  例如:“你是不是很懂心理學?讀過哪些心理學的書?”

  這話題中謝旻韞也亂入了幾回,可時常作為話題男主角出現的成默并沒有說什么,像顏亦童說的故事與他無關一樣。知道謝旻韞和成默有什么的顏復寧也沒有說什么,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樣。

  但顏復寧似乎已經GET到了成默能夠從K20突出重圍的關鍵技能——心理學。

  沒錯,小丑西斯就是典型的“反社會性人格”。

  而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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