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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零章 孤獨癥患者也要談戀愛(2)

  (二合一更新,加更還欠三章)

  成默跟隨沈幼乙進了她的公寓,走進玄關放眼望過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沈老師的家一點都不寬敞溫馨,客廳的色調是深灰色的,灰色的墻紙,灰色的沙發,灰色的臺燈,甚至連木地板都是灰色的,使用這么重的顏色,通常會有很嚴重的壓迫感。

  不過對著窗戶的一整面墻上聳立著延伸到房頂的巨大書柜,讓整個房間明亮了起來,像是溫暖的燃燒著火焰的壁爐。

  這個白色的書柜里面整整齊齊碼滿了書,成默掃了一眼書柜的格子上貼滿了標簽,大致上按層級分成了華夏文學、日夲文學、西方文學以及拉美文學,沒什么成默擅長的哲學類書籍,幾乎全是,不同作家的書放置在一起,其中以日夲作家的書籍最多,夏目漱石、川端康成、村上春樹、東野圭吾、川島由紀夫、大江健三郎、太宰治、角田光代.....

  各種顏色的書籍和文字組成了一副巨大的抽象畫,或許名家們細心雕琢構思的油畫是人類可以認知的美,但這一副特別無意為之的抽象畫卻讓成默看見了“海洋”甚至“天空”。

  每一本書都是一座島嶼或者一片云彩,讓你棲身,讓你休憩,讓你沉迷。它們能讓你超脫現實的桎梏,解除日常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

  這真是一副偉大且不朽的的畫作。

  成默家的書也很多,但都是雜亂無章的擺著的,有些不重要的堆在墻角,有些重要的就放在玻璃書柜里,有些被裝進箱子塞進了床底下,成永澤大概是沒有收藏這樣的癖好的。

  因此這一幕對于成默來說很震撼。

  這種震撼和圖書館那種公共的宏大完全不一樣,是一種極其私人和隱蔽的美,恍如一個絕世美女被清風撩起了裙角,春光乍泄。

  沈幼乙看見成默震驚的眼神,有些小小的滿足,彎著嘴角說道:“厲害吧?這是我十多年攢下來的家底,零花錢、壓歲錢、打工的工資都在這里了....這是我全部的財富。”

  “厲害!”成默喃喃的道,雖然這些東西可以統統的裝進一個小小的電子書里,但對于一個熱愛閱讀的人來書,紙質書的感覺是難以取代的。

  沈幼乙拿了一雙女士拖鞋給成默換上,“不好意思,你還是第一個來我家里做客的男生,下次來的話,就會有你的拖鞋了!”

  成默沒有說話,只是脫掉了帆布鞋,露出了被大拇指捅穿了一個眼的襪子,套上了拖鞋。

  沈幼乙看了一眼成默那粉色的大拇指,將包放在沙發上,又把不銹鋼和大理石組成的五邊形茶幾上的書疊在了一起,取了根放在收納盒里的橡皮筋,將頭發扎成了馬尾便走向了廚房。

  “不好意思,家里有點亂,我從來不看電視,你要無聊的話隨便看下書,我去做飯,很快就好。”

  成默“哦”了一聲,就隨意的從疊在茶幾上的書本中選了一本出來,開始翻讀,書名叫做《渦蟲》,作者叫做山本文緒,成默雖然讀過不少書,但他年紀不大,所讀的書基本上就是家里有什么他就看什么,雖然成永澤研究人類學,文學是繞不過去的一塊,但家里關于文學方面的書籍總的來說也是偏少的。

  主要是一些經典的描寫大時代人類命運的著作,像《渦蟲》這類反應當代某個國家的某個群體的精神狀態的書,成默很少接觸,書的開頭是這樣的:“渦蟲(Planaria):三腸目渦蟲綱扁形動物門。

  身體扁平,長二十至三十毫米,口位于腹部中央。棲于溪流,常用于再生實驗。

  下輩子要做渦蟲。

  酒桌上閑聊時,我不經意地如此說道。大家居然頗感興趣地望過來。一起喝酒的是之前打工時認識的三個人,歲數都比我小,還有坐在我身旁的男友。”

  這個開頭莫名的一下就把成默給吸引住了,因為他也知道渦蟲這種生物,它生命力強悍,不管被切成多少段,每一段都會存活下去.....

  廚房里響起了水龍頭嘩嘩的沖刷聲,接著是菜刀與砧板發生碰撞時所產生的咄咄聲,冰箱門被打開了,又被關上。窗外的夕陽漸漸從明亮行至了黯淡,影子從黯淡行至了明亮,對面樓宇的燈火次第燃起,夜色漸濃。

  成默進入專注的時間很快,閱讀這種劇情類,不需要逐字逐句的去細細解析,看的便很快,等他看完四分之一的時候,沈老師已經把菜端上了餐桌,一邊解著圍裙,一邊笑著喊道:“成默,過來吃飯。”

  成默“哦”了一聲,記住自己看到的頁數,朝著廚房旁邊的餐廳走去,實際上也就是和客廳隔著一扇玻璃門,大致是也能算是客廳的一部分。

  餐桌應該和茶幾上一套的,滿布白色紋理的黑色杭灰大理石桌面,鏡面不銹鋼做成的邊框和桌腳,現代、簡約、冷硬,和沈幼乙的溫柔到甜美的性格有些格格不入,其實在深入的去想,又有些理所當然,日夲作家的書大多數都貫徹著深入骨髓的溫柔與無可救藥的寂寞,從這一點上去看,也許與沈老師是契合的。

  成默抽開椅子坐下,昏黃的吊燈在黑色的桌子上投下了淡淡的光暈,在這些光暈中擺著三個白瓷碟子,一個大一些的白瓷湯碗,以及兩個白瓷小碗,兩雙不銹鋼筷子,整齊的很有美感。

  湯是黃瓜絲蝦仁雞蛋湯,嫩黃與清透的綠相間,看上去就很爽口,三個碟子里則裝的是清蒸八寶魚、咸蛋黃茄子以及一個魚香肉絲,全都是照顧成默的口味來的,相對湘菜來說,都很清淡。

  “把碗給我,我幫你盛飯。”

  成默連忙站了起來道:“我自己來.....”

  “別這么客氣,又不是多麻煩的事情.....”沈幼乙笑了笑朝成默伸出了手。

  這笑容竟然讓成默無法抵擋,只能乖乖的將手中的碗交了出去,他看著沈幼乙打開電飯煲的蓋子,在蒸騰的氤氳之中給他盛滿了一小碗米飯,她白皙的手和那一粒粒晶瑩的米飯美好的像是幻景。

  大概真正的溫柔就是這樣,凝聚在一飯一蔬的簡單平淡之中。

  見成默第一筷子沒有夾菜,反而是吃了一口米飯,沈幼乙給成默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來點評下我的菜做的怎么樣?”

  醬香濃郁帶著一絲絲回甘的肉絲配合著白米飯,真是另口舌享受的盛宴,不過成默只說了兩個字:“好吃。”

  “好吃就要多吃一點哦!”

  “剛才你看的那本書?”

  “《渦蟲》。”

  “覺得怎么樣?”

  沈幼乙的筷子在空中停滯了一下,“成默,你準備學文還是學理?如果你不是理科成績實在太好了,我真想慫恿你學文科.....才看了這么一會就把正本書作者想要表達的觀點提煉出來了......實在太厲害了.....”

  “這種應該很容易看懂吧....哲學類書籍才是真的很難看懂,尤其是馬克思的書,讀通了大概就能成為圣人,這也是BBC在上世紀末投票選出‘千年思想家’,馬克思位居榜首的原因.....說件有趣的事情,《共產黨宣言》在西方是銷量最高的書籍,超過《圣經》....”

  “我大學就《馬哲》最不喜歡,那些理論真是看的我頭大。”

  成默笑了笑道:“這很正常,太祖說過咱們要是能弄懂馬克思主義二、三成,那華夏就真不得了了(大概意思)。就連太祖都多次承認讀不懂,說‘理論書太硬,我就沒讀過,陳伯達也沒有讀過。’還說:‘我注意較多的是制度方面的問題,生產關系方面的問題。至于生產力方面,我的知識很少。’所以,沈老師,你讀不懂也很正常,就連我爸爸做了多少筆記,研究了多少歷史,才能算是初窺門襟,而他的水平,在整個華夏至少排名前十.......把馬哲當做教材.....說實話,記住馬克思很偉大就行了,那些理論忘掉了也沒有關系....”

  沈幼乙被成默的學識又一次驚嘆了一下,不管轉瞬她就想到了別的事情上面,因為她第一次看見成默笑了,沈幼乙又跟成默夾了快八寶魚,“成默,你就該多笑笑,笑起來挺好看的,還有頭發該剪一下了,不要每次等到不得不去的時候才去剪,話說,你這頭發不是自己剪的吧?”

  “嗯!自己剪的,去理發店太耽誤時間了。”

  “這個周末我帶你去剪頭發.....”

  “沈老師.....這個真不用了,我覺得我自己剪的挺好的。”

  沈幼乙看了看成默亂糟糟毫無輪廓和層次可言的頭發,沒好氣的道:“這還叫挺好?男孩子也得注意點形象啊!只要不要像付遠卓那么愛打扮就行了.....”

  成默無奈道:“學習第一。”

  “學習是很重要,但生活更重要,我想對你來說來學校學習不僅僅是為了學習吧?志同道合的友誼、懵懂純真的愛情這些都是我們人生中必須體驗的東西,雖然說書本能夠把這些體驗傳遞給你,但這畢竟是別人的體驗,不是你自己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句話我還是知道的....你現在應該多把心思放一點在學習之外的地方。”

  成默還沒有說話,沈幼乙自己就笑了起來,“校長如果聽見我這么說,大概會把我辭退掉.....成默,同學看在我這么勇敢說真心話的份上,讓我星期天去帶你剪頭發。”

  “沈老師.....我.....”

  “說過在學校外面不要叫我沈老師,叫我西姐就行了。”

  “沈老師....”

  “叫西姐。”

  “沈老師....”

  “叫西姐。”沈幼乙孜孜不倦的打斷成默,一副你要不從,我就硬上的姿態。

  成默只能屈服,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將就一下也是無所謂的,“好吧!西姐,星期天我可能沒時間。”

  “那就星期六,星期六沒時間,就隨便哪天放學以后,你可不許自己偷偷摸摸把頭發剪了.....要是不聽話的話,我就扣你的操行分,扣你的學點.....”

  “不是說好了是朋友么?”成默忍不住腹誹。

  “我精分。”沈幼乙笑著說道,她的笑容像是云層中半掩的一輪明月。

  “對了,我們剛才還在談論《渦蟲》的,你喜歡日夲文學嗎?”見成默已經屈服,沈幼乙又將話題轉了回來。

  “還行,不過我讀的日夲作家的書不多,也就看了比較出名的幾本。”

  沈幼乙饒有興致的問道:“說看看,你看了哪些?”

  “《源氏物語》、《萬葉集》、《雪國》、《心》、《羅生門》、《人間失格》、《假面的告白》.....大概就這么多吧!看的不是很精細,并沒有深入的去理解.....”

  “已經看的不少了,我在你這個年紀才剛剛接觸到這些書呢.....看來我們可以探討一下關于日夲文學的話題了....這些東西我平時都找不到人討論呢!”

  成默搞不懂沈幼乙怎么會和高月美成為閨蜜,一個喜歡看艱深壓抑的日夲文學,一個喜歡看傻白甜韓劇,并不是說傻白甜不好,而是說這兩種人應該很難契合吧?

  “探討不敢說,我的日夲文學閱讀量實在太少,在我看來忽略敘事風格不提,日夲文學的文字是帶著一股寂靜凄清之美,其實我們國內現在也有模仿這種風格的,像郭先生.....但這屬于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典型吧,郭先生雕琢的文字讀起來也挺有美感的,不過多讀幾遍即會發現這些不過是一些空泛的漂亮文字而已,缺乏對人性的深入洞察和對社會的批判力,沒有深刻的內涵,鏤空的花瓶,雖然精致但是什么思想也裝不了,這種差距不是郭先生跳一次樓就能彌補的.....大概要跳上萬次樓吧!還得是世貿大廈那種....不過,也許這種書能火,就是對現實最大的批評吧。”

  成默毒舌一般的嘲諷讓沈幼乙笑的花枝亂顫,這一笑真不得了,那可是乳海生波,香搖衣顫,要換一個意志不堅定的人,不是瞬間宕機就會瞬間暴走,成默同學此時此刻還能堅持不流鼻血,淡定的吃飯,真是當代柳下惠....

  沈老師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經意的舉動,成默的表情也沒有走漏什么風聲,于是她說道:“說的很棒了,不過你確實對日夲文學的閱讀量不夠,接觸的都是日式美感的物哀文學,這一類文學作品受禪宗的影響很大,他們不喜歡大團圓的結局,認為死亡才是永恒,這一類作者不僅偏愛悲劇,跟追求悲劇,因此作品中總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在這種物哀的文學傳統里,文字對于意象的放逐,就如湖面上慢慢散開的漣漪,被這樣的空寂所沖擊,就是一種很難忘的對美的體驗。不過拿郭先生這種無病呻吟的文字和那些大文豪比是不公平的,至少也得是沈從文、余華這個級別的......”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就日夲文學和華夏文學做了一些對比,氣氛和諧而融洽,在文學方面成默雖然說不上融會貫通,但有他自己獨特的理解,給沈幼乙提供了不少全新的視角。

  成默也在交談中懂得了不少文學知識,還認識了不少他不太了解的現代作家,雖然說這些知識對于成默來說,有些多余,但聽一聽也是有意思的。

  “也難怪你會說不想和其他同學交流,大概在你看來他們和你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吧?書讀的太多,也容易丟失一些珍貴的東西呢!”

  “丟失的和獲得的相比,有些無足輕重。”

  “成默,我覺得你有些誤解了閱讀的意義,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寶島女作家胡晴舫,最近出了一本叫做《無名者》的散文集,其中有一篇文章寫的讓我深有感觸,那篇文章說的是她小時候跟著父母去高山上面游玩,然而卻忘記了訂酒店,因此一家人只能在車上過夜,但她卻在車子里第一次看見了沒有遮蔽、沒有光害的星空,對于她來說這一次的經歷不止是看見了星空.....她在文中寫道......”

  頓了一下,沈幼乙用她那羽毛撩過肌膚般輕盈又悅耳的聲音溫柔的念誦道:“找個無云的夜晚看一眼星空,你就會領略文學的意義,星星俯視眾生,一切平等,不歧視,不分類,不論斷,而卑微或偉大或善良,或平庸,地上的人類也能回望,無論身在何處,只要抬頭凝視,星星就在那里,星星只說最純凈的語言,從孩童到老人都能輕易明白那簡單的光芒,他直接向每一個人說話,不經過祭司或神棍,跨越時空跳過世代,不用一座大而無當的巴比倫塔,你亦能懂得另一個人類的眼神。星星一點都不神秘,它們的存在便是為了所有迷路的水手領航.....”

  “也許書籍的海洋實在太過寬廣,思想的風也太過劇烈,所以,讓你有些迷路了,成默。”

  “不過沒關系,西姐會成為你的北斗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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