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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變局(一)

  圣旨內容不長,但分量極重。因趙當世恢復陜、豫兩省并大破闖賊的豐功偉績,皇帝及閣部議定改封趙當世為宋王,兼任天下兵馬大元帥,表示恩寵之余,更顯朝廷仰仗趙當世統轄各省兵馬合力北伐收拾山河的態度。

  改封之事自是趙當世私下授意自導自演的一出戲,新朝五王并立,雖皆知趙當世最強,但畢竟少了些特殊。新朝局勢漸漸穩定,接下來最重要的便是推舉一人為首,將原本松動的各方勢力凝聚在一面大旗之下。趙當世有定策之功,且實力超群,自然當仁不讓成為了總攬弘光朝廷軍政的一把手。如此一來,趙當世統兵節制各路兵馬以及奉皇命安撫百姓、彈壓地方等更加名正言順。此外,因從南京出發的左懋第等一行出訪清國的使者尚未抵達北京,消息不明,有關北伐的詞句只字未提清國,只說圍剿賊寇恢復故土云云。

  明代不王異姓,更別提一字王,此前即便有也是如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等死后追封的,但弘光朝廷建立在五王擁戴的基礎上,祖訓條規從此打破。

  七月中旬,收復西安府不久的趙當世差遣外務使傅尋瑜等人向弘光帝報捷,并進獻南金二十兩、琥珀四塊、寶馬四匹,同時表達希望皇帝加封的意愿。弘光帝左右都是趙當世安插的人,他自己實如傀儡,自無不允的道理,但為了表現正式,后續還是車馬兼程將消息送去南京,通過安置在那邊的內閣走個過場。

  然而,本來以為一帆風順的封賞流程卻在南京起了波瀾。

  錢謙益主持南京政務,他借由趙當世的勢力成為首輔,對給趙當世封王之事哪會反對。內閣六臣中,馬士英、王應熊、丁魁楚更是擁護,只剩高弘圖與姜曰廣兩人,眼見錢謙益擺明了立場,內閣已有四票贊成,就算自己兩個反對,也無濟于事,因而識趣亦沒有唱反調。可是他兩人畢竟心中郁悶,其中姜曰廣回家后,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張慎言與吏科給事中章正宸等人剛好上門拜訪,談話間姜曰廣就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

  張慎言與章正宸得知此事大驚失色,回頭又分別和工科給事中李清、兵部職方司郎中黃日芳等人說了,隨后張慎言、章正宸、李清、黃日芳等人一齊向內閣施壓,張慎言認為本朝自開國以來,一字的親王從來只封給皇室子孫,封給趙當世兩字的郡王已算格外開恩,要是封趙當世為親王,成為前例,此后異姓紛紛為王,不免重蹈漢初英布、臧荼等諸王之亂的風險。章正宸也援引祖制無異姓封王例,力爭不可。

  錢謙益沒想到這件事在自己這個環節上出了岔子,又氣又怒,質問張慎言等人道:“諸公欲為太平官還是亂世民?”

  張慎言振振有詞道:“欲為大明官,欲為大明民。”

  因在趙營將小袁營安插南京一事上立功得召入朝為官的兵部職方主事阮大鋮道:“無趙當世等五王,國祚已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縱然封賞于九泉之下,又有何用?”

  章正宸不滿道:“無趙當世,尚有四王,何必受脅于趙當世一人?”

  阮大鋮復道:“北都淪陷時,其余四王何在?若非趙當世奉正朔號令群雄,恐怕如今河南、陜西等地尚在闖賊手中。”又道,“趙當世兵強,可藉為用,何惜一封號不以收拾人心,反而樹敵?”

  張慎言道:“只怕趙當世居心叵測。”

  錢謙益不悅道:“若叵測,何來我新朝?僅憑只言片語,不辨是非、一意臆測,豈是為官之道!”轉而道,“趙當世與華清郡主結為連理,可謂皇室宗親,何來異心之說?”

  張慎言嗆聲道:“公不見漢之竇憲、梁冀、何進,北周之楊堅,唐之楊國忠,宋之賈似道,此等皆皇親國戚也。”

  錢謙益聞言大怒,道:“若趙當世為奸,那么我新朝新君新臣俱受他扶持,又是什么身份?定策之際諸公不發一語,當官當政甘之若飴,而今卻又句句質疑,是何道理?”

  當下雙方爭執一日一夜未休,張慎言等人最后退讓,卻道:“若定封親王,可封冀王、魏王。封為宋王,頗有不妥。”

  章正宸附和道:“太祖初時起義抗元,從于韓山童、韓林兒父子,韓氏立國號為‘宋’,倘若封趙當世為宋王,豈非隱隱含有壓我大明一頭的意思?”

  “我大明自太祖時一統寰宇,八方來儀。泱泱天朝,四海臣服。就算如今山河有損,亦不過一時之痛,正義在我,復興指日可待,何曾到了捕風捉影,因一字封賞而畏懼恐慌的地步。”錢謙益搖頭不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若封一宋王即能壓我大明一頭,那么諸如此前秦王、唐王等等,哪個的封號不能壓我大明一頭?”

  “可那些都是皇室血脈所在。”

  “皇室血脈?”錢謙益笑笑,“諸公難道忘了,漢代七國之亂、晉代八王之亂乃至本朝寧王之亂等事?”

  這一句話,就把方才還聲勢奪人的張慎言一眾人的氣焰打了下去。錢謙益之后,無人敢再接話,因為大伙兒心里透亮,再往這個方向談下去,免不了觸及靖難之變、奪門之變等本朝大失倫理綱常的禁忌事件。不說是否會落下個誹謗妄議先帝的罪過,就事論事,從這些事件談開去,張慎言一眾人的主張更站不住腳。

  說到底,即便在弘光朝廷再沒有權利,南京內閣也不可能屈服于南京官員們的壓力,誰才是頂上的天、誰才是衣食父母,不言而喻。

  有著錢謙益領頭的內閣壓制,底下群臣抨擊再激烈,亦無法改變趙當世改封之事成為定局的事實。

  南京百官的反對,早在趙當世的意料之中,但說實話,他并不放心上。東林黨等黨派雖名為清流,可對朝政的影響實為濁渾,至少趙當世對這些舊官并不信任。他之所以在南京立內閣、定百官,為的不過給天下個交待,亦是穩固新朝建立初期的手段之一,真正的軍政大全都在范京的趙營嫡系班子的掌握。

  早在元末,當時從諸路義軍中脫穎而出朱元璋在成為韓宋小明王韓林兒龍鳳政權的頭號權臣后便開始有意采取權力分離的手段擺脫龍鳳政權對其統一事業的掣肘,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軍權。為了不刺激其他勢力造成負面影響,朱元璋采取了不撤銷中央軍事領導機構行中書省的循序漸進的方式,即先將龍鳳政權下行樞密院改為大都督府,用以節制諸軍事。

  大都督府建立后,朱元璋任命自己的侄兒朱文正擔任大都督府都督,大都督府起先只有朱文正一人在職,但朱元璋隨后通過先將官員納入自己直接掌握的龍鳳政權行中書省、繼而慢慢將當中的軍事人員轉調大都督府的方式將具有軍政合一性質的行中書省的軍事權力慢慢剝離,最終完全歸于屬于自己的大都督府,大大加強了朱元璋對軍權的控制以及軍隊領導權力的單一純正。

  通過此舉,朱元璋還有效提升了自身集團的軍事凝聚力。譬如邵榮,他本是朱元璋舊主郭子興的主要將領,郭子興死后在朱元璋軍中地位甚高,與常遇春、徐達并列,甚至后來出任了樞密院職位最高的樞密院同知,地位高于其他將領,但是并非朱元璋嫡系。朱元璋改革行樞密院,原先樞密院官員沒有轉去大都督府,而是先轉去了行中書省充職,像邵榮成為了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常遇春成了行中書省參知政事、徐達成了行中書省右丞等等此類。行中書省為朱元璋直管,邵榮從相對獨立的行樞密院剝離,受到了朱元璋的直接牽制,從此無法施展,乃至于最后走上謀叛的不歸路被殺,這亦是朱元璋純凈政權的權術。

  趙當世隔絕范京與南京的聯系,主要在于政事,但學的是朱元璋對于軍事的處置。他先天條件比朱元璋好,行動起來自是順風順水能少費許多周折。眼下大敵在外,趙當世對內維持南京現狀即可,南京有錢謙益坐鎮,以下百官只憑張嘴,沒有實權,掀不起什么水花。假以時日,待天下漸定,重新革新朝廷百官自會提上日程,到了那時候,奉趙當世者留、反趙當世者走,必然沒有左夢庚進南京時那般溫和過渡。屆時即便南京官員盡數下野,趙當世也不擔心,江山代有才人出,只要留有位子,自不乏人杰足堪其任。

  范京天使到達西安府冊封趙當世,趙當世按慣例推辭。推辭再三,朝廷皆不允,趙當世遂言“不敢拂圣上隆恩”等言語,接受了冊封。

  自是,宋王、天下兵馬大元帥趙當世之名迅速傳遍天下。

  趙當世既改封,厲兵秣馬。當下聚兵關中,有起渾、效節、昌洪左、昌洪右、鎮筸、青桐、奉義前、奉義中、奉義后嫡系九營以及黃得功、張應元、王允成、趙‘榮貴、劉貴、馬萬年、三譚、朱化龍、趙光遠、李際遇等部,共計大兵七萬余。

  陜西一平,后顧無憂。趙當世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義誓師北伐。除了從關中出發前往山西的七萬人,更分遣使者,快馬去往山西大同府、河南衛輝府、南直隸淮安府,對侯大貴、廣文祿、左夢庚等同定參與北伐的各軍總管,指示協同作戰的部署。

  同樣是在八月初,晉北局勢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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