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軍野戰主力在北直隸戰敗的結果引起了一連串的動蕩。五月至六月,北直隸、山東、河南等原先臣服于大順的地區紛紛易幟反叛。奉命收復河南的明軍陳威甫、田雄、劉洪起等部從汝寧府出發北上,所經之處官民響應,簞食壺漿夾道相迎。譬如歸德府知府桑開第與前大明督師丁啟睿之弟參將丁啟光聯手逮捕了大順在歸德府委任的各州各縣地方官,迎接明軍進入府城,原先駐扎懷慶府的鄖陽侯許定國亦率兵來合,聯營睢州。
五月下旬,被明軍追逐、在湖廣無所遁形的李成棟帶著數十騎逃竄河南,廣文祿是以帶著靖和前營回軍河南,與其余幾路兵馬會合,眾達兩萬余人,實力完全超過了殘留在河南的順軍。但是李成棟卻與許州韓甲第、裕州李好、襄城縣劉鉉等土寇勾結,作亂各地,故而河南尚未能說真正平定。
鑒于當前形勢有變,趙當世隨即重新劃分了軍一級的臨時指揮編制,劃清職責。
陜西方面,分三個軍,分別為趙當世軍、侯大貴軍與徐琿軍。
原先郭如克軍合并進趙當世軍,如此一來,趙當世軍便有起渾營、鎮筸營、青桐營及馬萬年、三譚、趙光遠、張應元、王允成、宋紀、馬鐵貝、趙‘榮貴、劉貴、李際遇等并川北各部總計四萬七千兵馬。其中鎮筸營乃是經過兩個月的修整補員,在近期重回陜西的。
徐琿軍大體保持效節營、昌洪左營、昌洪右營的老本嫡系不變,加上黃得功的一萬兩千人,總計一萬八千兵馬。
侯大貴軍則在原有無儔營、靖和中營、一沖營的基礎上增加飛捷左營、飛捷右營、長寧營、忠貫營和從青桐營分出的賀人極部馬軍,共計一萬兩千兵馬。
河南方面,新設廣文祿一個軍,轄靖和前營、昌洪前營及田雄、劉洪起、丁啟光、許定國等各部,總計兩萬一千兵馬。
南直隸方面,新設左夢庚一個軍,轄左家軍及方國安、袁時中等部,總計三萬兩千兵馬。但南京情況未定,如若后續進展順利,將南京周邊劉肇基、張天祿等部收編,屆時兵力規模還要進一步擴大。
湖廣方面,新設劉世俊一個軍,轄五牙營、國安營,同時和湖廣提領衙門合作,算上團結兵,當有三萬四千兵馬。
四川方面,依舊由王來興軍負責,轄練兵營、靖和后營及劉佳、曾英等部,總計一萬三千兵馬。因王來興坐鎮重慶府,軍務向川南、川東傾斜,所以成都與川北的軍政主要以四川提領衙門為主,有兩萬兵馬。
此外還有陜北孫傳庭、曹濮劉澤清、安廬劉良佐等地方勢力,大多因與弘光朝廷的態度曖昧心思不明,故而暫時沒有傳令給他們要求聽從指揮。
陜西一直被趙當世視為作戰的重點方向,這里的明軍數量亦冠絕諸省。死守西安府城的順軍不到三萬,趙當世重兵圍困西安,意圖把順軍引到陜西,圍困的主力軍便是趙當世與徐琿兩軍,數量是順軍的兩倍多,綽綽有余。另外侯大貴軍在五月下旬離開關中,開始向山西進軍,這便是韓袞、馬光春、周遇吉、呂越四人向趙當世請命的結果。
韓袞在趙營中地位最高,擊敗黨守素后,由他述職時挑頭向趙當世建議攻略山西。
“山西毗鄰陜、豫,若取之,進可進取北直隸、山東,退可沿河沿山設防,既為屏障,亦可為階梯。”韓袞說道,“闖賊兵馬,除了野戰老營,多聚河南與陜西,而今這兩省皆在我軍掌控,山西空虛,正好奪取。”
馬光春亦道:“我軍已盡取河南黃河以南之地,只要分一支兵馬去山西,可與河南我軍呼應,晉南與豫北立時可連成一片,對我軍大局有利無弊。”
順軍為了防備南方的趙當世等明軍,進軍北京之際,在陜西、河南多留兵力,但因山西靠近北直隸能夠及時周顧,且順軍本身進軍太速未及部署,所以并未留下成建制的軍隊。山西唯一的順軍只有鎮守大同府的制將軍張天琳部萬人,職責維持陜北通往北京的道路。若明軍快速挺進晉中、晉南,短時間內必無勁敵。
趙當世早前與顧君恩、徐以顯兩位軍師商討戰情,亦把目光投向了山西。預想中,若順軍從晉北返回陜西,那么屆時進入山西的這支明軍便將成為一根楔子,隨時可以威脅順軍的腹背,屬于戰略奇兵。
“安西王懸師深入陜北,左右無援,若有我軍在山西策應,勢必能大大緩解其軍壓力。”馬光春接著說道,“且陜西有主公坐鎮,闖賊掀不起什么風浪。不如出兵趁早拿下山西這戰略要地,對軍事部署、征收錢糧、招募新兵、提振士氣、鼓舞人心等都是極好的。”
趙當世點頭道:“說的有理,但此去山西沒有足夠的兵力,一來無法控制局面,二來無法給敵軍造成強有力的威脅,只你們四營定然不夠。”說著眼神掠動,來回掃視諸將。
“主公,屬下愿往山西!”
趙當世本來有意讓徐琿作為山西方面的主導,他是山西人,性格沉穩、作戰堅韌并且有著豐富的獨立帶兵經驗,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話未出口,突然間,一聲大喝響徹營帳,拿眼看去,侯大貴雄赳赳、氣昂昂,挺身而出。
“老侯,你......”趙當世對著徐琿的手指不由自主移向侯大貴,“你要去山西?”
“軍中無戲言,屬下有信心為主公開拓山西疆土!”侯大貴拍拍胸脯道,說罷睥睨環顧周遭其余軍將,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
侯大貴會出頭倒也不奇怪。他向來熱衷權勢,勇于表現,在統權點檢院進修半年,雖然磨平了一些棱角,可每日每夜的清閑更滋長了他內心對建功立業的渴望。加之此前河南戰役,他主持全局取得了殲滅數萬順軍、收復河南大部的赫赫戰果,更令他的信心空前強大。
趙營中,從來沒人敢和侯大貴爭長短,何況他的聲望正如日中天。即便徐琿,此時也只是斂聲不語罷了。
侯大貴與徐琿兩人在軍中的地位難分伯仲,趙當世雖心屬徐琿,可也不好平白無故將主動請命的侯大貴壓回去。于是看向徐琿希望他能開口替自己爭取一二,但徐琿顯然無心與侯大貴相爭,始終沉默。
趙當世等了良久,見帳中軍將們繼侯大貴之后無一出列,心知事成定局。又暗自思量山西的軍事行動不算太過艱難,侯大貴有著從河南戰場汲取的經驗,當能勝任,隨即順水推舟,微笑道:“老侯忠勇可嘉,山西那邊,就交給你了。”
侯大貴毅然正身道:“包在我老侯身上!”
此后數日,侯大貴整頓完軍隊,即刻率軍脫離圍困西安府城的主力,向東開拔,計劃出關中從風陵渡進入晉西南。可正當侯大貴軍行軍途中,趙當世卻接到了一個消息,消息來自晉北。
“姜瓖襲殺了張天琳,占據了大同府。”趙當世言簡意賅,對臨時叫來的顧君恩與徐以顯道。
順軍橫掃北方,陳永福、唐通等明將先后投順,姜瓖亦無例外。他家世將門,長兄姜讓曾任榆林總兵,弟姜瑄為山西陽和副總兵,他則為明大同鎮守總兵令鎮朔將軍印。投降后,他歸大順制將軍張天琳節制,如今背叛,想是受到了順軍敗訊的影響。
“姜瓖雖有兵力,但擋不住闖賊,他敢猝然反叛,或許與北京有關。”顧君恩判斷道。
趙當世應道:“先生與我見相同,沒有吳三桂或韃子撐腰,姜瓖不敢這么做。”轉而道,“有點值得注意,姜瓖叛了闖賊,擁立了個棗強王后裔朱鼎珊,說是以續先帝之祀。”
徐以顯道:“姜瓖久困闖賊之中,恐怕還不知道皇帝在范京即位的事。”又道,“主公說過,吳三桂請韃子入關,借口很可能是‘聯虜平寇’,替大明驅賊,姜瓖這么做雖說莽撞,但也可以理解。”
趙當世道:“韃子不可信,姜瓖早晚會知道。”進而道,“不過對我軍來說,他這突然一叛,有利有弊啊。”
顧君恩結過話道:“是,姜瓖叛闖立王,看得出有歸明之心,侯總管進軍山西,正好與他聯系,若能攜手,實為一大助力。可是姜瓖殺了張天琳,晉北通道被切斷,闖賊是否會再走晉北回陜西,就成了變數。”
徐以顯道:“換句話說,闖賊要歸陜西,走不了晉北,只能走晉中、南等地,倘若如此,侯總管一軍便將面臨極大的威脅。為今之計,宜速召回侯總管。”
趙當世搖頭道:“侯大貴此刻早帶兵過了黃河,倉促讓他回來,既不劃算,也太危險。山西遲早要定,但事情有變,我等見招拆招即可。”
“主公做何打算?”
“可急差快馬趕赴侯大貴處,讓他不要逗留在晉中、南,立刻率軍北上。”
“大同府有姜瓖,若他與我軍一條心便好,要是有異心......”
“無妨。別忘了陜北還有孫傳庭的軍隊。侯大貴北上,先不去大同,轉軍向西經葭州渡河,可與孫傳庭會于榆林衛。榆林衛的高一功等闖賊等不來李闖主力,死守榆林衛沒有意義,大有可能棄城而走,侯大貴與孫傳庭合兵一處,再去大同,就算他姜瓖有敵意,也可以勢壓之。”
顧君恩撫須道:“這樣做,保全孫傳庭軍的目的亦能達到。”
“侯大貴行軍時,我會派人去大同招撫姜瓖,最好是把他拉攏過來。屆時侯、孫、姜三軍以建瓴之勢南下席卷山西,照樣可以威脅闖賊的腹背,效果或許更好。”
顧君恩與徐以顯皆嘆道:“主公用兵如神,只一個變招就能將突如其來的情況輕松化解,且在不改變既定目標的情況下進一步增加勝算,屬下佩服。”
趙當世卻蹙眉道:“然而里頭還有兩個變數難以估量。”
徐以顯先說一個:“孫傳庭。”
顧君恩輕咳一聲,也說一個:“北京。”
趙當世點點頭道:“事間無萬全之策,如此行事,算得最妥當有利。后續如何,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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