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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元月(一)

  雪林深深,一大一小兩個(身shēn)影正在其間緩步穿梭。不經意間,一塊雪從枝椏上滑落,不偏不倚,正砸中那孩子的頭頂,那孩子受了一驚,忍不住“啊呀”喊出聲來。

  “少君,小點聲,你這一喊,咱們先前的幾百步都算無用功了。”那高大的(身shēn)影一滯,不滿地嘟囔。他便是趙營中的葛海山,今(日rì)見不下雪,特意帶著趙元劫來營北的山林中打冬獵。

  趙當世很信任葛海山,趙元劫武藝這一塊,幾乎全放手交給葛海山提帶。葛海山堅信習武之事,絕不能閉門造車,需得(身shēn)體力行,才會有顯著進步。所以不但時常在營中找些兵士與趙元劫切磋,一有機會,也會帶著趙元劫出營“歷練”。最近教了趙元劫很久的(射射)術,(日rì)(日rì)對那不會動的呆靶子,不單趙元劫自己感到有些疲乏無趣,葛海山亦覺索然無味。是以今(日rì)既為放風,也為考察趙元劫實踐中的(射射)箭水平。

  “咱們向掌盤子請了一(日rì)的假,現在出營都已半(日rì),啥玩意兒都沒得了,兩手空空回去,可有臉面?”葛海山知道趙元劫(性性)格剛強,所以故意以言語激之。

  趙元劫果然中計,不好意思道:“三爹,我知道錯了。”

  葛海山撫弓四顧,悠然道:“不過少君也不必太擔心,從這里再往北走兩三里,入個山坳,都是成片的麂子、狍子、獐子,到了那里,可得好好把握住機會。”

  趙元劫聞言,笑道:“那可太好了!”說著,忽然想起一事,“三爹,方才入山不久,我余光瞟到十余步的樹后有黑影一閃而過,當時我以為是野兔,結果看過去,卻啥也沒有了…”

  葛海山聽他這般言語,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看少君你是太想見到獵物了,都開始疑神疑鬼的。這方圓數十里間的堡寨都在我營的控制下,凡樵采諸事都辟有專門的區域,嚴加監視,絕無人能來這片山林。”

  趙元劫嘟嘟嘴,似乎有些執念,葛海山見他一臉嚴肅,也上了些心,多年的江湖經驗驅使他自思:“難不成真有什么蹊蹺?”

  當下二人不約而同屏息細聽,但莽莽野林幽靜無聲,除了間或雪落窸窣,別無異動。久之,葛海山拍了拍趙元劫的腦袋,道:“走吧少君,咱們只有半(日rì)時間,耽擱不起。”

  越往北走,林子越深,二人一路只聽著“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沉默無語。又過一會兒,葛海山突然回過(身shēn),對著趙元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后蹲下來,查看了地面,最后復向趙元劫招了招手。

  “你看這足印。”趙元劫貓著腰,來到近前,葛海山指著雪地上的一排腳印,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我教過你辨識足印的法子,你看看,這是什么?”

  “這…野豬?”趙元劫撓撓頭,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憋出一個答案。

  “這是麂子!”葛海山臉一黑,在他腦袋上削了一下,“看這足印尚新,咱們捕了它,帶回去給掌盤子當今夜的下酒菜,如何?”

  “好,好!”趙元劫很仰慕自己那英俊剛毅的義父,小小的心靈一直盼望著能做些什么來得到義父的肯定與贊揚,當下聽葛海山的提議,哪有不贊成的道理,笑著直點頭。

  “麂子進門,家中死人。”兩人慢慢沿著足印走著,葛海山微笑著說道,“不過在這林中打了它,就沒那多顧慮了。”

  “還有這等事?”

  “這是自古傳下的古諺,既然長盛不衰,自有它的道理。”葛海山認真地說著,“然而,即便咱們能在山林中捕獲了它,你也要記著,這世間的萬物,都是有靈(性性)的。所謂‘營口不營生’,每年獵個一兩只飽口福即可,若為了一己私(欲yù),肆意殺戮,那么最后也必將遭到老天爺的嚴懲!”說到這里,臉色肅然,“這放在人與人之間,亦如是。今后你定能成為掌盤子手底下獨當一面的大將,到了那個時候,生殺予奪盡歸在手,卻也不可因此生了狂慢之心,不尊天地,不敬萬靈。”

  趙元劫聽罷,睜大了眼,抬頭看了看自己(身shēn)邊這個敦厚樸實的漢子,繼而低下了頭,“嗯”了一聲。

  或許是感到自己說的話太過嚴肅了,葛海山隨即笑起來道:“獐麂鹿兔,是為野味中的佳品。咱們沒尋到獐子,打一頭麂子回去,想必掌盤子也會有好口福了。”

  趙元劫舒顏應和道:“是呀,是呀,帶回去讓姜師傅料理,準保爹爹喜歡!”姜師傅是一個夜不收,但因為廚藝超凡入圣,現主管趙當世的飲食。

  兩人邊走,邊小聲說著笑,一連走出半里多路,來到一片小草地,雪地中麂子的足印忽然亂了起來。

  葛海山敏銳感到事(情qíng)有些不對,目不斜視,沉聲道:“少君,十有那頭麂子在這里遇上了事兒。”

  誰知話才說出口,邊見趙元劫滿臉驚恐地指著側后方,顫聲道:“三、三爹,你、你看…”

  葛海山轉頭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只見一簇灌木下,正側躺著一頭麂子。但見那麂子(身shēn)下的雪上滿是殷紅,一直延伸到頸部,當是被割喉殺死無疑。血色在染紅潔白的雪地濺開,就如同點上了一朵綻放的鮮花,令人既覺詭譎,又覺血腥。

  “不好!”葛海山心念電轉,第一反應就要去抱趙元劫。可也就在這一霎那,三把流星錘從叢中迸出,直取葛海山的(胸胸)口。

  葛海山向后一翻,同時用力將趙元劫的頭壓到地上,好在有著多年的經驗,這千鈞一發的閃避,讓三把流星錘都貼著他的鼻梁掠過。

  “什么人?”葛海山一手護著趙元劫,出聲一喊。喊聲才出,三人自叢中飛躍出現,手中的三把魚頭刀也隨著(身shēn)法直刺出來。

  葛海山不假思索,先是一把將趙元劫向后拋去,然后幾乎是在同時,飛腳踢中了左側來人的手腕——這三人來勢極快,葛海山判斷在要掩護趙元劫的同時,難以騰出手來拔刀,所以暫時舍刀不用。

  之所以先踢左側那人,則是因為這三人配合雖然緊密,但電光石火間,葛海山還是發現那人稍稍突前了半個(身shēn)位,是以抓住這個微小的破綻,力圖一擊破局。

  左側那人沒料到葛海山這一踢既狠且準,手腕吃痛一抖,腳步也隨之停頓。其余二人見勢,并未有半分遲疑,因為他們清楚葛海山的目的,若因此給了葛海山喘息之機拔出刀來,大好形勢就要失去。

  葛海山連連后退,又接連避過中、右二人的三兩招,就在這三兩招間,他對來者的路數已有了大致的判斷:右側的漢子使的是少林一系的武術,雖用的是單刀,可招式頗似“少林雙刀十八滾”;中側的漢子使的則是梅花刀路數,梅花刀雖出自少林,但流傳甚廣,數百年間在江湖上已立眾多門派,觀這漢子進攻之余依然腳步有序,門戶森嚴,走的當是細致的南派刀術。

  再看這左、中、右三人,葛海山大略肯定,當中之人武功較左右二人為高,當是這三人小陣的渠首。殺蛇斬頭,只要制住了此人,余不足慮。

  正想間,左側那人提刀復上,葛海山向左虛晃一招,那人當即立了個把式。葛海山一觀便知,是西北邊軍的結陣刀法,這種刀法一般配合圓盾使用,但眼下此人為了配合其余兩人輕(身shēn)圍攻,棄了圓盾未用,所以遮攔之間未免破綻百出。

  當下葛海山定計,長嘯一聲,猛然(挺tǐng)(身shēn)朝左側撲去。左側那漢子對葛海山的不退反進始料未及,思維斷片,憑下意識向前送刀,卻正中葛海山下懷。葛海山順勢而入,刀片從他左腋通過,當即被緊緊夾住。

  左側那人受制,中、右兩個毫不遲疑,立刻圍上來舉刀攻向葛海山,葛海山要的就是這個變數,眼疾手快,提氣將左(身shēn)一扭,那兀自緊握著刀把的左側漢子立刻被大力牽引,擋在了葛海山的(身shēn)前。中間那漢子眼見要劈到自家兄弟,不免稍稍收勢,葛海山趁機將腋下一松,左側那漢子登時向后仰去,倒向那中間的漢子。

  中間那漢子急赤白臉,一把推開自家兄弟,但才一推開,一把寒光四(射射)的利刃就如蝮蛇一般,悄無聲息地刺到了(胸胸)前。數寸之間,哪還來得及騰挪,只聽“撲哧”一聲響,葛海山的腰刀刀尖沒入他的(胸胸)膛。刀尖入體,葛海山手一扭,冰冷的刀鋒在這漢子的(胸胸)腔內轉了一小圈,這漢子大叫一聲,咬著牙向后跌去。

  右側漢子見狀,沒來由生出一股寒意,腳下頓住,想要先擺個門戶,但葛海山壓根不給他準備的機會,一個兔起鶻落,將他絞倒,翻(身shēn)一刀,插入脖子。

  左側漢子呼吸間就失去了兩名強援,魂飛魄散,刀也不拾,返(身shēn)就走,葛海山哪容他走脫,飛刀一擲,剁中他后頸。那漢子慘嚎一聲,撲在雪地上。葛海山留著他,想要問問來路,可是轉眼先去看趙元劫,卻見他不知何時,被人用繩索(套tào)了脖頸,此刻滿臉漲的青紫,話也說不出,手扒腳蹬,掙扎著被人往后拖。

  葛海山大呼一聲:“少君!”便也顧不得那垂死的漢子,飛(身shēn)去救趙元劫。才跑兩步,林中尖嘯聲起。他本能一側(身shēn),三支弩箭擦(身shēn)而過,這使他心中一驚,暗想:“遭,原以為是小賊剪徑,但瞧此(情qíng)形,怕是給人守株待兔了。”

  如此想著,(身shēn)法卻不停頓,三兩下大步跨到趙元劫面前,正(欲yù)一刀斬斷繩索,豈料尖嘯聲復起,這一次從林中(射射)出十余支弩箭。葛海山奮力擋了大半,可任憑他本事再強,倉促之間,如何能全(身shēn)而避,素白的外衫立時透出數點殷紅,三四支弩箭已然死死釘入他的體內。

  但他到底本領高強,饒是如此,還是半步不退,也不管(身shēn)上劇痛,緊咬牙關,當先斬斷了繩索。幾乎窒息的趙元劫受釋,猛地咳嗽出來,正在這時,弩箭再來,葛海山呼一聲“小心”,抱過趙元劫,將寬厚的背脊一擋,五六支弩箭“噗噗噗噗”全都(射射)在了他(身shēn)上。

  他往前一傾,幾乎滾倒,但還是強撐著,抱起神志不清的趙元劫撒開步子朝另一邊開跑。腳一動,只聽腦后林木婆娑聲不絕,當有超過十人竄出林子追了上來。

  “這些人是什么來路?”

  若是孤(身shēn)一人,葛海山就會毫不猶豫返回(身shēn)去與這些(陰陰)狠歹毒的匪徒拼命,但想著自己懷中的趙元劫,這個念頭只冒了個頭,就被他堅決壓了下去——這可是趙當世的兒子,自己爛命一條,死就死了,卻絕不能讓他受到半分傷害。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在類似的(情qíng)況下失去過自己的至親之人,現在,同樣的場景再現,他對自己說,就舍棄了(性性)命,也不能讓這個幾年來頭一個再度喚起自己溫(情qíng)與感動的小男孩成為新的遺憾。

  多年的苦練不綴令葛海山的腳步無比迅捷,即便實在這樣的雪林中,他也還是能以旁人望塵莫及的速度奔跑。背后的追兵一時間難以追及,有些又開始(射射)箭,又有幾支落到了葛海山的(身shēn)上。

  他竭盡全力跑著,卻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背部已經插上了多少支弩箭,每一支扎在(肉肉)里,就像烙鐵一般在他體內灼燒爆炸。

  跑了將近三四里地,后邊的追兵還是窮追不舍,葛海山的腳步卻開始慢慢虛浮無力。他清楚,這是失血過多造成了影響,但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停,絕對不要停。

  “少君…”葛海山滿臉通紅,噙著淚水望著懷中早已不省人事的趙元劫。然后,不經意間,腳下為枝椏一絆,那高大強健的(身shēn)軀終于在虛弱步伐的連累下,沉沉倒在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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