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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拔城(一)

  華清郡主這幾日的精神狀態有所回復,趙當世與龐勁明等到時,她正由兩個丫鬟伺候著練習書法。

  趙當世來得突然,華清郡主沒有防備,等眾人掀幕而入后才慌忙拋下筆,上來相見。因為這幾日來趙當世等人對她的態度都頗為恭敬,膳食調理也很到位,所以華清郡主郡主對于這些人并沒有流露出太大的敵意。

  “哦,驚擾到郡主了。”趙當世在距離華清郡主幾步外停了下來,周文赫、龐勁明等人都自覺地排在他的身后。

  “無妨,無妨。”華清郡主淡淡笑著,黛眉如畫。趙當世這時候才發現她今日居然有閑情上了些淡妝。

  “郡主在寫些什么?”趙當世好奇地走上去兩步,華清郡主沒有閃避,反而引著他繞到帳中的案臺邊上。

  “不過隨意寫了些字,入不得將軍法眼。”她側歪著腦袋,淺笑著,那模樣在趙當世看來,竟是有些嬌憨。

  覃奇功、穆公淳等文化人都不在,帳內眾人除了趙當世外幾乎沒有人識字,而趙當世本人也對書畫從無研究,所以也就不去現那個丑,在發現紙上寫的俱是些單字后,便就撇下不管。

  “自上次見面后,將軍倒有好些時日不曾前來了。”華清郡主輕輕說道,那口氣不想是對一個敵人,更像是對一個經年未見的老友。

  趙當世雖知華清郡主是在強裝鎮定,但對方不過一個小女子,這份膽識勇氣遠遠超過許多所謂的須眉男兒,卻也不得不讓人欽佩。

  兩下寒暄數句,趙當世沒有立即抖出自己與柳紹宗的交易,而是想要最后努把力,看能不能從她口中套出些對己方有利的消息。然而,問的話還沒出口,華清郡主卻先“咦”了一聲。

  趙當世很自然地問道:“怎么?”順著華清郡主的目光看去,發現她的目光緊緊聚焦于龐勁明,確切的說,是龐勁明腰間配著的那把雁翎刀。

  “這…”華清郡主朱唇微啟,眉頭不由自主攢了起來。

  趙當世朝龐勁明使了個眼色,龐勁明心領神會,麻利地解下雁翎刀,雙手托到了華清郡主身前。

  “這刀,這刀你是從何得來?”難得一見,華清郡主的眉宇間出現一絲浮動。

  龐勁明看了一眼趙當世,見他對自己微微點頭,便如實將這刀的來歷說了出來。豈料話音未落,便見華清郡主開始不住地搖頭,他正不明就里,華清郡主先道:“這位將軍,勞煩你看看這刀柄末端的銘文,是不是‘風吹鼉鼓山河動’?”

  龐勁明粗識幾個字,但絕對無法辨別出華清郡主口中所言。趙當世看他面露難色,就走過去,接過雁翎刀,掃了一眼,凝眉頷首:“正是這句!”

  華清郡主緊接著又道:“那么另一面當是‘電閃旌旗日月高’這一句了。”

  趙當世再視之,果如其所言,不由得疑心大起,道:“郡主怎么知道這刀上的銘文?”

  卻聽華清郡主細語喃喃,念誦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平安待詔歸來日,我與先生解戰袍。”

  帳中寂然,趙當世聞此詩頗有幾分抱負豪氣,問道:“郡主所吟詩句,出于何人之手?”在他看來,能作得此等氣勢恢弘的詩詞者,當也定是個豪邁之士。說不定就是前朝的名將俠客。

  怎知華清郡主笑了笑道:“此詩的作者不是他人,正是我朝世宗皇帝。”末了加一句,“先圣不敢褻瀆,那‘我’字是華清妄自替代上去的。”

  趙當世怔然而言:“不想九五之尊,竟也可出此豪氣干云之語。有此帝王,戚少保、俞大猷、譚綸等輩競相盈于一朝,亦不足怪矣!”世宗皇帝即是年號嘉靖的朱厚熜,他在位期間名臣名將輩出,文治武功皆盛,可以說是明朝中少有的璀璨時代。

  華清郡主接言道:“此詩是世宗于毛襄懋公出討安南時餞贈,后襄懋公果競大功平定了安南,不負皇恩。”說到這里,口里輕念,“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將軍氣度拔群,非等閑人可比,當非草莽之命。若得引薦,未始不是社稷之才…”

  趙當世本聽她說到嘉靖朝毛伯溫的事,默默聽著,但不想其人后來話語里竟暗含招攬勸降之意,陡生警覺,出言打岔道:“郡主,你還未說何以識得此刀呢!”

  華清郡主聽他故意轉移話題,心中暗嘆,不過沒有繼續執著下去,回答道:“這刀是我爹爹的愛刀,一直架在書房中,我從小看它,怎有不熟之理?”

  趙當世、周文赫以及龐勁明等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才追問出來:“郡主此言當真?”既為堂堂瑞藩府的鎮府寶刀,怎么又會出現在褒城一個挑糞老漢的破屋角落里,這身份高低懸殊之極,未免太過離奇。不要說趙當世,在場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此事,然而,方才又聽華清郡主準確說出了此刀的銘文,其中疑竇一時倒真是難以捉摸。

  華清郡主搖頭道:“斷無認錯的道理。你們疑我口出誑語,怎么就不疑惑如此一把稀世寶刀,卻如何會是一個老漢能夠擁有的。”她此言中固然不自覺透露出幾分階級上的優越感,但說的確實是實話。龐勁明當初在褒城接刀的時候就滿肚子打鼓,現在一經華清郡主提醒,點頭道:“是了,我那時也曾詢問來著。不過那老漢似有難言之隱,我便沒有追問下去。”

  趙當世疑云當頭,繼續問道:“郡主既知此刀來歷,那么它緣何會落到褒城老漢的手里?”

  誰知華清郡主抿抿唇,道:“我出城之前,曾拜見過爹爹,那時他在書房看書,印象中這把刀其時就在案上擺著。”她記憶力甚好,像這種細節,稍稍回想,就能憶起,而她之所以如此配合趙當世的詢問,也實是因為害怕自己的老爹會因這把刀出了什么三長兩短,故而權作打聽。

  趙當世與龐勁明對看一眼,均自狐疑。華清郡主沒有理由編造一個無聊的謊言,且看她如此信誓旦旦,想來此刀十有便是瑞藩府里的舊物,可是怎么會淪落到百姓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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