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落在宮殿的金色琉璃瓦上泛著璀璨的光芒,宮人們來來往往,卻是不發一絲聲音。位于西六宮最偏遠最僻靜的儲秀宮麗景軒內,宮人們微微躬腰,輕輕做著灑掃之事。
守在門處的內侍稍稍打了個呵欠,看起來神情怏怏,就在這時,狹長而幽靜的甬道上似乎漸漸響起了輦轎的聲音,那兩個內侍對視一眼,不由覺得自己是幻聽。
畢竟,這麗景軒離帝后遠,更何況這麗景軒里所居的和嬪自打被圣上臨幸,封了淑女,入住進來,便不怎么得帝寵,相比于人家宮里一月能迎圣駕四五次,他們這麗景軒,一月能迎接圣駕一次,那便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們也是苦命,跟了這么個主子,生生比旁的宮的內侍矮了幾截兒。
下一刻,當一行輦轎從甬道盡頭轉來,漸漸走近時,那兩個內侍身形一震,不由壓不住心下的激動,莫非今日太陽真的打西邊出來了?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只見漸漸走近的輦轎一行排場華麗而雍容,再仔細打量,他們便瞧出輦轎上的人并不是當今的建恒帝,卻是一位華貴而大氣的貴婦人。
這下守在門口這二人當真是愣住了,在他們未回過神來時,輦轎已然行至門口,隨行的宮人忙簇擁著將那位貴婦人扶起,那兩個內侍這才瞧出來,這位婦人少說也過了四十,不該是后宮的嬪妃,那又該是誰?
“看到長公主,還不快迎駕?”
當聽到貴婦人身邊的內侍嘶聲提醒,那兩個內侍當即身子一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上前來伏在昭懋長公主的腳下顫顫巍巍道:“小的們不知是長公主大駕,未曾遠迎,求長公主恕罪。”
昭懋淡淡掃了腳下兩個不入眼的內侍,話也未說半句,便搭著身旁宮女的手揚首走了進去。眼看著長公主一行人擦身而過,那兩個內侍仍舊一身冷汗,不敢輕易站起身來。
看著眼前小巧而幽靜的院子,絲毫沒有翊坤宮的貴氣,長春宮的華麗,更莫說一國之后所居的坤寧宮了。
這位和嬪,可真的是被她那個皇帝弟弟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是,一個小小內苑宮女出身,姿色頂多算個清秀可人,又沒有籠絡男人的獨特手段,如何與翊坤宮和長春宮那兩位比?莫說是她那個萬花叢中過的弟弟,就是她,只怕也入不得眼。
不過,也算這和嬪的福氣,一年見不到圣駕幾次,卻比有些隔三差五得幸的妃嬪有能耐,只侍奉圣駕的初夜,便能給皇室綿延子嗣,誕下一個皇子。
要不是因為這個皇子,只怕如今的和嬪連半點期待都沒有,這麗景軒也該和冷宮沒什么區別了。就因為這么個兒子,建恒帝即便再記不住這個姿色平平的和嬪,卻還是會因為這么一個兒子時不時來這麗景軒,才會封無貌無勢的淑女為和嬪。
“好好好,該我來了。”
孩童稚嫩而歡快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昭懋長公主聞聲走過去,隔著花影,她看到了一個不過五六的錦衣男童正探著身子,右手捏著一只羽箭,手中微微有些抖,下一刻便陡然將手中的箭丟出去,只聽到“叮”的一聲,羽箭不偏不倚,恰好落盡不遠處的錦瓶中,四周頓時響起宮人們拍手贊嘆的聲音。
昭懋長公主淡淡掃了眼那瓶中的箭矢,再轉而看向小男孩兒興奮撫掌的笑臉上,眸中淡淡劃過一絲光芒,這才不緊不慢地撫掌道:“未想到,我們的澤兒如此厲害,一發便中,日后若是練箭,必會得你父皇的圣心。”
話音一落,隨侍皇十四子蕭澤的宮人們聞聲轉來,看到眼前雍容華貴的昭懋長公主,身形一凜,當即跪地恭敬行禮。蕭澤見此,也有模有樣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雙手置于前,朝昭懋長公主作了一揖。
“蕭澤見過長公主。”
昭懋長公主沒有管那一眾人,只溫和的笑著,走過去微微蹲下,扶起眼前的小兒笑道:“澤兒該叫一聲姑母才是。”
話音剛落,正在蕭澤躊躇時,一個略顯急促和緊張的聲音傳來。
“嬪妾見過長公主。”
昭懋長公主原本看著眼前小兒的眸光微微一轉,便看到匆匆趕來,略顯嬌喘的和嬪。
昭懋長公主唇角微微一揚,隨即落下扶著蕭澤的手,華然的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恭恭敬敬的和嬪。
和嬪感受到昭懋長公主的打量,不由緊張的雙手交疊,微微低下頭,一時竟不知道手腳該如何安放才是。
果然鳥雀變不成鳳凰,看著小家子氣的和嬪,昭懋長公主淡淡收回目光,隨即道:“起身吧。”
說著昭懋長公主轉而看向身旁的蕭澤,眸光頓時變得溫柔。
“本宮給澤兒帶了些好玩的來,一會兒叫澤兒看看。”
和嬪身形微微一顫,隨即小心翼翼道:“長公主請里面坐。”
昭懋長公主微微點頜,隨即給身邊人一個眼色,身邊的人當即笑意盈盈的上前,熱絡地牽著蕭澤隨著昭懋長公主一同朝里走。和嬪見了略有些擔心,卻還是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一同跟進去。
到了里屋,看著滿目簡單而素樸的擺設,昭懋長公主有些眉頭微皺地看了眼椅子,當即便有人機靈的要替其擦拭,誰知昭懋長公主卻是抬手擋下,隨即從容坐了下去,再抬起頭來,絲毫瞧不出鄙夷和不適。
“和嬪也坐吧。”
聽到昭懋長公主的話語,和嬪小心翼翼地答應了,昭懋長公主卻是已然笑著轉而朝蕭澤招手道:“澤兒,來,到姑母這兒來。”
蕭澤猶豫地看向和嬪,見和嬪點頭,這才上前去,昭懋長公主親切的上前將蕭澤攏入懷中,一邊吩咐宮人將帶來的東西拿給蕭澤看,一邊溫柔的撫著懷中小人兒的發髻,細細打量道:“你莫說,咱們澤兒的長相倒是與陛下小時候一模一樣。”
和嬪聞言身子微微一顫,昭懋長公主卻是淡然轉頭看向和嬪,唇角微微勾著笑:“本宮與陛下一同長大,如今看著澤兒,竟隱隱覺得仿佛回到了從前,和嬪,你好福氣啊。”
和嬪聽著不敢輕易接話,只得小心翼翼道:“都是拖陛下的福。”
昭懋長公主看著眼前的和嬪,看似溫和,卻是半點不給緩和機會的笑道:“可惜了,生了公主的安嬪和宜嬪居于嬪位便罷了,你生了澤兒,又將其撫育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該晉一晉位分才是。”
和嬪聞言當即臉色微變,隨即小心翼翼道:“為陛下綿延子嗣是嬪妾的本分,嬪妾不敢居功。”
昭懋長公主聞言唇角微微一勾,輕輕哧然一笑,隨即不緊不慢的看向懷中的蕭澤道:“可本宮卻是喜歡澤兒的緊。”
說到這兒,昭懋長公主不再多言,只淡淡站起身,頗有深意地看向和嬪道:“澤兒是個好孩子,今后的福氣還大著的,和嬪,你該好好替澤兒想想了。”
眼看著和嬪強自鎮定,昭懋長公主唇角微微勾起冷笑,隨即轉而溫柔的看向蕭澤道:“日后姑母再給澤兒帶好玩的東西好不好。”
蕭澤躊躇的看了眼和嬪,到底是孩子心性,忍不住地揚著笑臉道:“好。”
昭懋長公主眸中微微劃過笑意,淡淡掃了眼一旁的和嬪道:“本宮先走了,和嬪無需再送了。”
話音一落,昭懋長公主昂首傲然的走了出去,直至沒了聲音,和嬪才身子一顫,險些站不住,身旁的宮人忙扶住,蕭澤著急的上前去拉住和嬪的手道:“母親這是怎么了。”
和嬪手下一陣發涼,卻還是緩緩坐下去,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回之以安慰道:“母親沒事,沒事——”
當昭懋長公主朝皇帝的東暖閣走去時,心中正琢磨著蕭澤一事,正此時,卻遠遠見廊上走過一行人,而就這一眼,她便再也挪不開了,一向眼光極高的她,竟也會不由微微震然。
這樣的人,她還未曾在京城見過。
“那少年是誰?”
身旁的內侍聞言忙看過去,隨即小心翼翼道:“小的聽聞今日陳郡謝家的長房嫡孫今日隨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和長孫妃入宮,想必便是了吧。”
謝家。
昭懋長公主腳下微微一頓,立在花影中靜靜地看著謝氏身旁的溫潤少年,保養得宜的纖手嫵媚地輕輕攏了攏披帛,唇角微微勾起,原來是陳郡謝家的人。
難怪,這般芝蘭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