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將世子和四姑娘扶起來。”
聽到謝氏冷靜的話語,跟來的婆子丫頭們這才回過神來,忙從俞氏和顧硯錦身邊擦過進了屋去。
眼看著顧硯朝被扶著站直,兩手不安地絞著,微微低著頭,一張俏臉通紅,眼中更是盈盈的有淚,俞氏便覺得滿肚子的火氣。
正要開口搶占先機,卻見謝氏淡淡側首朝身邊的徐嬤嬤道:“去將這里的事情悄悄與老太太說了,此事重大,需請老太太與奉國公夫人一同去寧德院問一問,莫要叫旁的貴客察覺了。”
徐嬤嬤知曉事情的輕重,忙應了聲,謝氏淡淡點了點頜,隨即不緊不慢的瞥向站在門框前的俞氏。
“弟妹不是在陪著母親聽戲,怎么會在這兒。”
謝氏雖是問,卻絲毫沒有問的語氣,一向溫和的眸子更是多了幾分頗有深意的審度。
俞氏微微一頓,緊緊捏了捏手中的絲帕,隨即又輕輕松開,神色從容道:“想必今日酒飲的多了些,覺得屋內有些悶,便叫錦姐兒陪我來這兒逛逛,未想到——”
俞氏沒有回頭,只微微側首,一雙眸子靜靜地斜了身后一眼,便沒有了下文。
“不知大嫂怎么也來這兒了?”
見俞氏反問自己,謝氏唇瓣幾不可察的一揚,平平淡淡道:“巧了,與弟妹一般。”
謝氏一雙美目定定地看著俞氏,俞氏自然是察覺了,卻是頗為從容,絲毫未露出半點不妥來。
謝氏心下哂之,隨即移開目光,看向俞氏身后的薛原道:“這里人多,只怕不是說話的地方,世子還是移步寧德院吧。”
薛原此刻也有些掩不住地慌亂,雙拳緊緊握著,只想著能有如何的對策。
陡然聽到謝氏如此說,更是不由一愣。
正當此時,卻見余光中,俞氏身側的顧硯錦狀似無意地摸了摸頸脖。
薛原當即眸中一閃,不由轉眸看向謝氏身旁那個淡然自若的少女,只覺得心下一股難抑的報復之意漸漸升起。
既然她不仁,便別怪他不義了。
他倒要看看,這般玉石俱焚之下,難道她就能全身而退。
隨之清脆的一聲響,一枚通體乳白的玉墜子不慎從薛原的袖中滑了出來,落在眾人眼前。
當看清靜靜躺在地上那枚玉墜的模樣時,顧硯錦不由捂嘴輕呼出聲,而俞氏隨即瞳孔微擴,狀似驚訝之時,余光瞥到顧硯齡出于本能的摸向自己的頸項,當即唇角微勾,疾步上前將那枚東西撿了起來。
感受到謝氏身旁的少女身形微微一僵,俞氏覆下眸中不易察覺的笑意,緩緩轉身對著謝氏,眸中猶帶著震驚和猶疑。
“大嫂,此事,看來的確關系重大。”
當尚沉浸于昆腔中,正享受著壽辰這一日熱鬧的傅老太太聽到了徐嬤嬤輕聲的耳語時,身子一震,驚得坐起,險些沒眼皮一翻暈過去。
但到底今日場面不小,在座的都是精明人,傅老太太強壓住內心的驚慌,與身旁陪坐的奉國公夫人蔡氏低語了幾句,蔡氏眸中微微顯出幾分迷茫,但眼見著傅老太太臉色似是不好,又這般隱晦的叫自己去寧德院,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因而兩人便尋了個借口,一前一后的離開了吳語繞梁的芙蓉閣,只留老太爺和四房的老爺,以及三房四房的秦氏和袁氏留在那兒陪著。
那袁氏也是聰明的,當即又叫人悄悄加了一出曲本兒,免得唱曲一結束,賓客離席時主人家都未能出面相送,未免叫人生疑。
當傅老太太步伐匆亂的趕到寧德院時,便瞧著謝氏,俞氏,顧硯齡三姊妹,還有奉國公世子都在屋內。
原本在那紅眼抹淚的顧硯朝聞聲抬頭對上了傅老太太充滿厲色的目光時,身子一抖,垂下頭哭的就更厲害了。
而同傅老太太一路趕來,途中聽那徐嬤嬤大體說的那幾句,蔡氏也是明白了幾分。此刻瞧著那顧四哭的厲害,而自家兒子呢?靜靜站在那不發一言,看著鎮定,可那緊抿的嘴唇便已暴露出他的緊張不安。
傅老太太走了一路已是一身汗,而自打聽到徐嬤嬤的消息,那一身的顫抖便沒停過,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更是覺得頭暈目眩的厲害。
一旁的俞氏瞧了,忙上前去扶著傅老太太坐到正中的羅漢床上,蔡氏便也靜靜落了座。
傅老太太一眼掃過去,看著哭哭啼啼的顧硯朝便覺得氣不打一出來,當即呵斥道:“給我閉嘴!我還沒死呢,大壽辰里便要急著替我哭喪嗎?”
傅老太太一身呵斥驚得眾人一凜,顧硯朝更是生生被哽在那,只得強忍住內心的委屈與不安,咬著牙將淚意給憋了回去。
屋內安靜了下來,傅老太太頭疼的撫了撫額,頗有幾分惱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硯朝到底是女兒家,當著這么多人面,尤其是蔡氏面前,更是不敢說什么。
而薛原此刻,卻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如何說,只怕都是說多錯多。
見下面一片寂靜,傅老太太眼一抬,俞氏卻是打算張嘴了。
誰知,她話還未出口,便聽到了一個極為平靜的聲音響起。
謝氏就這般淡然的將方才所見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的蔡氏是一怔,當即站起了身子,而傅老太太呢?聞言臉一白,不可置信地瞪向下面的顧硯朝,眼神越發凌厲,只恨不得將人射出兩個窟簍來。一雙眼漲的通紅,險些沒氣的吐出一口血去。
“混賬東西!”
傅老太太一手將案上的熱茶拂下去,滾燙的茶水濺了起來,在顧硯朝面前炸了一地,驚得顧硯朝驚叫出聲,退了幾步,淚水滾落的更快了。
傅老太太卻是猶不解氣,指著顧硯朝斥責道:“你還有臉哭了,我顧家的禮儀教養竟是喂了狗了嗎!”
眼見著這般情形,一旁的蔡氏也是又氣又尷尬。
勸吧,自己實在不好拉出這個臉,不勸吧,更是不對。
就在這時,薛原突然站了出來,恭敬地拱手,目不側視的正色道:“老夫人,方才在落魁坊,薛原也是與顧四姑娘巧遇,而方才那一幕,也是誤會,只因顧四姑娘一時未站穩,薛原去扶,這才叫人看錯了,實在是薛原疏忽,還望老夫人和母親責罰。”
傅老太太聞言一怔,原本泣不成聲的顧硯朝更是瞪大了雙眸,木然了許久。
好好的寶貝孫女出了這樣的事,在眾人面前叫你抱了個滿懷,現在你卻與我說是誤會?
傅老太太原本氣急之下,已想著解決辦法,只要眼前的一對兒定下了親,那今日這便沒有什么了。
如今這話,竟是連責任都不想負了?
傅老太太臉色一沉,正要說話,卻見俞氏走了出來,頗適時宜的將那枚玉墜從袖中取出來,遞到傅老太太面前道:“母親,這——”
俞氏微微瞥了眼身側,隨即溫聲道:“這是方才從世子袖中不慎丟出來的,兒媳見關系重大,便收了起來。”
周嬤嬤瞧了,忙上前接過那枚玉墜,當看到那玉墜上面的花樣時,已是手一抖,險些沒掉下去。
傅老太太從周嬤嬤手中接過那枚玉墜,攤在手中一看,瞳孔緊縮,隨即手中緊緊一攥,只恨不得將那塊墜子給捏碎了。
傅老太太第一眼便射向顧硯朝,隨即將右手舉起,那枚玉墜吊墜落在半空中,輕輕搖晃。
“這是誰的?”
蔡氏在一旁有些沒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府里的人一瞧著,都紛紛埋下了頭,大氣都不敢出。
原來,當年定國公顧正德得了一塊和田美玉,便著匠人將其雕刻打磨成了四枚蘭花狀的玉墜,送給了四個房的嫡女做貼身飾物。
希望的,不過是日后定國府的姑娘都要懂得禮儀教養,做個氣質如蘭的女子。
而如今,這樣一枚貼身佩戴的玉墜竟從薛原袖中掉出來,這其中的涵義便不言而喻了。
周嬤嬤收到了傅老太太的顏色,會意地替蔡氏解說了其中的緣由,倒讓蔡氏驚的更是不輕了。
看著眼前的薛原,只覺得腦仁兒都疼了,正要開口呵斥。
誰知此時顧硯錦第一個站了出來,解下了頸上的掛墜,遞了出來。
傅老太太看了一眼,隨即便見顧硯齡也不慌不忙的站了出來,右手一攤開,掌心也安靜的躺著一枚溫潤的玉墜子。
離得近的顧硯錦和俞氏都不可置信的神色一僵,而如今的薛原更是好不到哪去。
傅老太太從鼻腔中“嗯”了一聲,瞥了眼身旁的周嬤嬤,“瀾姐兒的,你去取來。”
雖說明知瀾姐兒年紀小,是不可能的,但過場也是要走的。周嬤嬤當即領命也去了,如今,就只剩一個顧硯朝了。
“你呢?”
顧硯朝身子微微一緊,隨即顫抖道:“孫女兒,孫女兒的——”
話還未說完,卻見顧硯朝身子一軟,就這般直直地跪了下去,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委屈,哭的竟是顫抖的厲害。
“老祖宗,孫女兒錯了——”
傅老太太一聽,當即眼一翻,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會子的薛原不由也懵了,看著不遠處淡然自若的顧硯齡,再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幾乎喘不過氣的顧硯錦,他也是漸漸明白了。
他竟是被反套進去了。
此刻的俞氏心下又驚又氣,想到方才顧硯齡故作緊張的模樣便覺得憋不住火。
一個小丫頭竟將她們都哄了個團團轉?
要是手邊有一盞茶,她真恨不得摔他個粉碎。
相比之下,顧硯錦卻是平靜的多,只靜靜地看著顧硯齡從容的身影,嘴唇微抿,兩手攏在袖下,捏的卻是越發的緊了。
未想到,顧硯齡的心思竟這般細,是從什么時候起,她便對落葵和她生了疑?
或者說,顧硯齡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防范著她們二房了,引著她們跳這個套了。
顧硯錦的指甲靜靜摳進手心里,直視顧硯齡的眸底卻是掩著暗沉的深意。
好啊,既然將臉撕破了,她便也沒什么在乎的。
她倒要看看,二房和大房的這一場戰,究竟誰能贏的徹底些。